正午用餐时哈罗没有出现。吉迪恩,依然不习惯正午用餐,或实际上的正午这两个概念,她比所有人都早了一小时出现。要么每个人都有恰当的饥饿生物钟,要么是他们教养太好,不会打破这套固定模式。吉迪恩坐在她吃过早餐的房间里,这里热热的,被打扫过了,她得到的餐品是一坨苍白的肉和一把叶子。还好她现在独自一人。她对怎么吃这个毫无头绪。她用叉子吃肉——你不需要刀;肉很嫩,一碰就碎——然后用手指一片片捏起叶子吃。吉迪恩吃到一半时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份沙拉。第九宫的生蔬菜是磨碎的雪韭,样子可悲,上面沾满了过多的咸黑酱汁。吉迪恩吃面包吃到饱,味道很不错,然后她在长袍里塞了一块面包,当成备用食物。

一具骷髅给她送来了食物;一具骷髅拿走了餐具,表现得和其他骷髅一样精确。吉迪恩注意到,骷髅身上没有任何劣质技巧——没人在关节处插针,好让关节粘在一起,也没人在大块肌腱上钉板子。不,不管是谁驱使了这些骨仆,都是一个极有天赋的人。吉迪恩怀疑那人是老师。哈罗不会喜欢这样的。第九家族本应完美重建骷髅,在这方面占据市场,而第一宫有一大堆完美的骷髅,可能是由一个矮小男人随意拍拍手造出来的。

就在吉迪恩站起身来,抖掉腿上的面包屑,准备离开时,又有两位见习修道士进来了。当他们看到吉迪恩时,双方都停下了脚步。

这对伙伴中的一个,是个长了张刀子脸的瘦弱男孩,穿着整洁白衣与锁子甲*,锁子甲非常精致,你甚至可以用叉子切开它。他甚至还穿着短裙甲,这很奇怪:死灵巫师通常不穿那种盔甲,但他绝对是死灵巫师。他有着死灵巫师式的身材。苍白丝绸从他纤细的肩膀上飘落。他给人的印象是那种会从死亡里寻找乐子的人。他很朴素,看起来很禁欲,而他的伙伴——年龄更大,比吉迪恩还大一点——给人一种永远不满的感觉。他更健壮,敦实,穿着漂白过的破损皮衣,看起来饱经风霜。他至少有一根左手手指是看起来很恶心的残肢,吉迪恩对此很钦佩。

他们停下脚步的原因尚不清楚。而吉迪恩停住是因为,那个死灵巫师正以一种赤裸裸的敌意盯着她。他注视着她,仿佛终于与杀害自己心爱宠物的凶手面对面了。

吉迪恩在幽暗堡的深处待得太久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该,科学地说,**离开。**这不是她第一次收到这种眼神。拉克里摩塔修女用这种眼神看她,这几乎是吉迪恩专属的眼神,而拉克里摩塔修女是个瞎子。至于垮斯,他看吉迪恩的眼神唯一不同之处是,垮斯设法在其中囊括了一种毫无惊喜的感觉,仿佛吉迪恩已经突破了他的期待值底限。并且很久以前——这印象痛苦地叠在吉迪恩脑内的杏仁核*里——虔敬母亲与父亲也是这样看吉迪恩的,尽管在他们的例子里,他们的表情会被一种恐惧的畏缩贯穿:就像你看到一只不请自来的蛆虫。

“请处理一下那个暗影异教徒。”乳清色的男孩说,他有着吉迪恩一生中听到过的,最深沉、疲惫、压抑的声音。

“是,叔叔。”更年长的男人说。

吉迪恩对决斗充满激情。她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让这个穿着硬甲、满脸横肉的男人招惹她。他骨架强壮,饱经风霜,有着深深的皱纹,浑身上下都是粗糙的黄褐色。在他那穿戴整齐的白衣死灵巫师旁边,他看起来满身尘土,凶猛无比。他看起来很坚韧。感谢上帝。吉迪恩想要血战到底。她想一直战斗,直到骨巫被叫来把人们的脚接回去为止。吉迪恩清楚代价是什么——浑身上下裹成木乃伊的样子,被骨巫贴上伤情警告的纸条,或者直接死掉——但她不在乎。吉迪恩在脑海里测量着,测量自己的刺剑到对面骑士锁骨的长度。

他站在离吉迪恩几步远的地方,双手合十,向她鞠躬,这让她打从心里感到失望。这很礼貌,尽管毫无歉意。他的声音比他的死灵巫师更轻,更粗糙,还有点嘶哑,仿佛他一生都在感冒,或者因吸烟而咳嗽。

“我叔叔不能和你这种人一起用餐,”他说,“请离开。”

吉迪恩有一百万个疑问。比如说:**什么叫你这种人?**还有:**为啥你有个婴儿叔叔,而且他的肤色像蛋黄酱?**还有:**你这种人是指那些既不是侄子、又有着中指的人吗?**但她一言不发。吉迪恩盯着他看了几秒;他盯回来了——他脸上没有同样的仇恨烙印,但有着固执且死气沉沉的表情,似乎要用视线穿透她。如果这是垮斯,吉迪恩会对他竖起手指。但实际上,吉迪恩点点头,带着愤概的情绪漩涡离开了。

吉迪恩觉得整件事情耍得她团团转。她渴望加入集团军,部分是因为她对独自在黑暗中度过时间感到厌恶;她想成为某种更重要的东西的一部分,比渐进性痴呆症和雪韭种植业都更重要。但她现在是什么?一个不受欢迎的幽灵,游荡在大厅里,没有巫师可以追随——吉迪恩甚至没有哈罗,一想到这她就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吉迪恩依旧孤独,只是现在光照更好了。她曾经怀有小小的妄想,那就是在宰执考验中,她会有更大的作用,而不是偷听谈话和破坏早餐。即使是**《剑术二》**,也会让吉迪恩从无所事事中得到甜蜜的缓和。正是在这种心境下,带着不顾一切的失望,吉迪恩漫无目的地穿过一堆黑暗的空旷前厅,走上一段潮湿的砖制台阶;然后吉迪恩突然发现自己来到了户外,身处梯形庭院里。

阳光透过玻璃,或厚实透明的有机物制成的天幕照射下来。这当然是一个庭院,但这是一个非常悲哀的庭院。无论第一宫在哪里种植可食用叶子,都不是在这里种的。每根金属支柱上都结着厚厚的盐。花盆里种满了灌木状的,发育不良的绿东西,有着长茎和低垂的花朵,在头顶的厚厚白光中漂白了。奇怪的香味仿佛热量一样蒸腾在上方,这气味既沉重,又古怪。在第九宫生长的东西都不具有真正的气味:洞穴里的苔藓和孢子没有,田里栽培的干瘪蔬菜也没有。天幕的尽头是一处真正的开放区域,风吹动了皱巴巴老树的皱巴巴叶子,在那里——起起伏伏的阳光照射着的遮阳蓬下,人影看起来像一朵长茎的低垂花朵——是杜尔西内娅。

她完全独自一人。她的壮汉骑士不知道去哪了。杜尔西内娅躺在椅子上,看起来既虚弱又疲惫:眼角与嘴角都有着细纹,还带着顶既时髦又愚蠢的帽子。她穿着件轻薄的紧身衣服,并且还没在上面咳血。看起来她好像在睡觉,而吉迪恩,不是第一次了,感到一阵怜悯;吉迪恩试着后退,但太迟了。

“别走,”那道身影说,她的眼睛颤抖着睁开了,“我就知道。你好,第九宫的吉迪恩!你能帮我把椅子靠背扶正吗?我想自己来,但你也知道,我身体不好,有时候我不觉得自己能搞定,我能请你帮这个忙吗?”

在轻薄帽子下,有着半透明的前额,还有一层细密汗水形成的光泽,和某种急促的呼吸。吉迪恩走到椅子前,摆弄着调整靠背角度的零件,随即就被这简单椅子的零件难倒了。塞普蒂默斯女士被动地等待着吉迪恩扶正椅子,用那双龙胆花*般的大眼睛向吉迪恩微笑着。

“谢谢你,”当她被椅子支撑起来后说。她将那顶蠢帽子从湿漉漉的褐色卷发上拿下来,放在腿上,然后,带着点阴谋论的表情,她说,“我知道你正在忏悔,不能说话,所以你不用思考如何通过猜谜的方式告诉我。”

情不自禁地,吉迪恩的眉毛抬过了墨镜边框。“噢,没错,”女孩笑出了酒窝,“你不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第九宫修女。我经常想,做一个闭锁之墓的修士或修女一定很辛苦。实际上,我曾梦想成为一名……在我年轻时。这似乎是一种浪漫的死亡方式。我一定是在十三岁左右时……你看,我当时就知道我快死了。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而第九宫是如此遥远。我可以拥有自己的时间,异常漂亮地逝去,独自一人,身着黑袍,所有人都庄重地为我祈祷。但后来我发现你们都要涂脸,”她烦躁地补充,“那不是我的审美。你没法以涂着脸、在牢房里上吊的方式漂亮地消逝——这算不算对话?我破坏了你的忏悔吗?摇头表示否定,点头表示肯定。”

“很好!”杜尔西内娅说,与此同时,吉迪恩静静摇着头表达否定,吉迪恩完全被吸进了这冒泡的疯狂激流之中。“我热爱专属听众。我知道你这样做,只因为你为我感到难过。你看起来确实是个好孩子。对不起,”她连忙补充道,“你不是个孩子。但我现在觉得我好老。你看到第四宫那一对伙伴了吗?简直还是婴儿。他们促进了我这种苍老的感觉。明天我也许会觉得自己是年轻的,但今天是个坏日子……我感觉自己像个瘸子。摘下你的眼镜,拜托了,第九宫的吉迪恩。我想看看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