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倒得太满了,而且味道太重了。出于自愿,哈罗霍克只喝过水。当她还小时,或生病时,元帅给她做糖水,加一滴腌制柠檬汁,作为一种难得的享受;甚至在那时,她不得不慢慢喝下每一口。在舌头上,每一口鲜明的柠檬水都迸发成一半的快乐,一半的痛苦;甜味如此剧烈,几乎伤到她的牙齿。茶,这种热腾腾的新鲜东西尝起来就像森林火灾。她的嘴里没有唾液,味蕾被严重灼伤,而她僵住了,因为那糟糕的小个子男人微笑着说:“也许闭锁之墓愿意用他们的祈祷惠及我们?”

似乎有一千双眼睛转向她。带着一种由内而生的巨大愤怒,哈罗霍克失神了。是她的骑士在迦南宫尸体似的巨大中庭里张开他的口,开始说:“我祈祷坟墓永远关闭。我祈祷石头永不滚走……”

哈罗霍克没有加入奥特斯。如果一个人没法完全同步地祈祷,最好不要落后节奏地祈祷。她听着奥特斯念词时,突然怀疑他是否相信祷词,她对她自己、所有人、所有地方充满了非常疲惫的怨恨。在这个腐朽的大厅里,有着不同体型和姿势的人;除了三个祭司外的人都很年轻,或者相较于她眼睛通常看见的教堂会众来说足够年轻了,这群人身着噩梦般的彩色服装,五颜六色,俗气浮夸,耽于物欲。第一流的骨创造物站在一旁,穿着白衣。她讨厌人们给骨创造物穿衣服;这有种异想天开的感觉,就像给锤子戴上帽子。这些骨创造物护送人们进入大厅,当人们走在第一宫码头开裂的大理石拱门下时,它们扔下一大把绿色和白色的东西,让人们小心翼翼地用脚踩碎这些东西。她意识到这是植物,被这种奢行引发了陌生而恐怖的激动。一些聚集起来的人向她,还有奥特斯,投来短暂的回身一瞥;她意识到自己并不壮观——强烈地意识到她的年龄可能被误解得更小,意识到奥特斯给了其他人什么印象,他的巨大体积与悲伤填满了房间,相较之下她的体积显得很小——他们目光闪烁,她的眼睛太过酸涩,无法理解。很好。那是可以操纵的;如果他们因此轻视她,那从头到尾都是他们自作自受。

哦闭锁之墓的尸首,她无声地对着自己祈祷,谁可怜我,便冻死;谁取笑我,便热死;谁害怕我,便速死。

当奥特斯完成祈祷时,第一宫的祭司们笑了,幅度微小,而且只用嘴笑。这让哈罗想起,第一家族和第九家族是仅有的两支知道如何等待永不发生之事的家族。她的骑士愁闷地完成了祈祷:“向最锋利的利刃之主致敬,向他纤薄如丝的刀刃致敬,向他利索的切割致敬。”

“一个古老的称号!” 名为老师的、会被哈罗诅咒的恐怖老男人说。他看起来激动得快死了。他看起来快要跳起来了,这让哈罗霍克充满了干裂的、粉末般的绝望。“一个经典称号,甚至在这个家族也多年未说出过了!我该如何祝福您呢,第九宫的奥特斯?”

“只祈祷有一天我的尸骨埋在阿纳斯塔西亚纪念碑下,连光的鬼魂都不会去那里。”奥特斯在所有人面前说,像坨十足的屎。即使在阴影中,热量也镇压了他,在面纱下,某个白痴给他画了濒死隐士头骨,那个白痴可能就是奥特斯本人。当他在阳光下哭泣时,用雪花膏灰画出的隐士伤口变成了宽宽的颜料流痕。没有哪个第一宫祭司的祝福能让他进入阿纳斯塔西亚纪念碑,为战士预留的坟墓:除非奥特斯找到一个非常迟钝的异教徒,才有可能带着沾了异教徒的血而变得湿漉漉的剑死去。“这是我唯一渴望的祝福。”

其他祭司嘟囔着。“令人难以置信,”老师说,“我爱这个。我以这种方式祝福你,祝福两次。现在,谁把盒子拿给我?”

接下来是一长串无法理解的骑士游行,从第二宫的玛尔塔开始。老师喊出“第九宫的奥特斯,”接着奥特斯上前领取他的奖赏,接着返回来并把奖赏交予他的死灵巫师,这是他的本分。他在哈罗戴着手套的双手上放了个铁环,上面有一把钥匙:一把异常乏味而无趣的钥匙,有两个钥匙齿,和一个三角形的钥匙头。在她的手掌的黑皮革上,钥匙沉甸甸的。

小个子男人小心坐在凳子上,凳子两边冒出了体积不小的填充物,仿佛坐在了奶油卷上面。他安逸地说:“现在我要告诉你们一些新东西,一些你们不该知道的东西:关于第一宫,还有研究设施。

“迦南宫的地基历史可以追溯到复活前。我们首先向上建造,好远离大海;然后我们向外建造,努力变得美丽……这里本是仁慈主人的宫殿,他可以在这里永远工作、上朝、生活,监督所有必须完成的重建工作。因为复活并没有恢复所有破碎之物,你们明白的,复活也没有创造任何新生之物。前方有艰巨的工作——修复,或设计,而这需要大量的鲜血、汗水和骨头。然而那是美好的岁月,快乐的岁月。那是宰执之前的时代。”

他抿了一口茶,高兴地叹了口短短的气,继续道:“在一开始,他们是门徒。十个被复活的普通人,虽然有一半人已经被赋予了死灵巫术天赋。但仅仅是死灵巫术无法给予永恒生命。我们的主,第一个重生者,通过纯粹的强大力量让这十个信徒保持年轻和活力,但这种生命就像影子……他们必须待在皇帝脚边,以免过度消耗他的力量。他们希望用自己的生命侍奉他,而不是反过来。在头一百年里,他们意识到,即使死灵巫术在九重宫里传播,即使其他门徒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侍奉皇帝仍很困难。他们中的一些人拿起了剑,成为了第一批骑士,希望武器的力量也许会被证明是有用的;巫师磨练他们精通的技艺,试图破解深空的严酷环境。有那么多事要完成,新的死灵巫师正在出世,还有废墟要开垦。活在那时多么好啊。”

他又叹息一声,这次更加怀旧了,然后说:“一项伟大研究必定开始,研究如何最好地侍奉在我主身侧而不需要他令门徒不朽——这就是寻找什么会成为宰执职阶。事情就在此发生。”

他向下指着。每个人都看着他脚下的地板,在几平方英寸的腐烂地毯上寻找宰执起源。“就在我们脚下。有实验室。这栋建筑最初的主体……一处沉湎于岁月之死、最终牺牲之寂静的地方——那就是宰执职阶开始的地方,也是宰执职阶完成的地方。你会看到的。你会看到,他们为你留下了工具与未知的建筑,建筑仿佛抹除了字迹的羊皮卷;他们把蓝图留给了那些尚有身体和精神力量走完其道路之人。此地本应是一座宫殿,他们却离开了,使之成为荒野中的一条路。”

有人开口了——第五宫的女人——她无畏而和蔼地说:“那么通往宰执职阶的道路就是独立研究了?啊呀!今天甚至都不是我生日。”

其中一个坐在五宫人旁边的年轻人发出了一下尖锐叫声,听起来像跑掉了气的气球。

“道路的一部分是独立研究,阿比盖尔女士,”老师微笑着说,“另一部分,更大的部分,是沉默……是小心。设施里不止有你。在设施心脏里躺着沉睡者,我不知道那个生物在那躺了多久;但我知道它是你最大的威胁,因为即使它沉睡着……在那种睡眠中,它可以行走。”

他的声音逐渐微弱了。他盯着中间某处,仍然抓着茶杯,仿佛看到了这些聚在一起的后裔和骑士不被允许知晓的幻象。他结结巴巴地停下了,未说完的话头就像跌下了楼梯,在所有听众的注视下,在底部乱糟糟地摔作一团,而听众不得不尴尬地看着话头变作空白,流血至死。第四宫荒唐的年轻伙伴中的一个真的试图填补这空白,以微弱的声音说:“有一个——怪物在研究实验室里?而我们得——跟它打架?”

“不,不!”老师不耐烦地说,“河上的主,发发慈悲吧!沉睡者死不了。我怀疑能不能伤到它;它无疑无法杀死。我们最大的优势是沉睡者睡得很沉!对你们工作的第二个威胁是,如果沉睡者醒来——这从没发生过,尽管我知道沉睡者向往逃脱其没有认知到的状态,在它离开的地方重新开始——如果它醒了,我们都活不了。如果沉睡者在其潜意识的旅程中遇到你,保持安静才是你的武器;如果通过危险的手段唤醒它,就不剩其他武器了。我们依靠的,是一种共享的无声状态。记得组队出行;放轻脚步;去不敢去的地方:因为我爱我的生命,我也爱噪音。”

现在没有空白了,全都是嘈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