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晨,经过几个小时的努力,就连帕拉梅德斯也承认失败了。他没有用话语说出这一点,但他的手最终停在了粗粗的记号笔上,他曾用这支笔在五宫人的尸体旁画了二十个不同的重叠图形,而他没有再试着呼唤他们回来。

六位死灵巫师曾试着唤醒他们,单独或合作唤回,同时或先后唤回。吉迪恩蹲在一处角落里,看着这场游行。一开始,死灵巫师中的一群人割开了他们的血管,试图引诱处于早期的饥饿鬼魂。当那两个青少年因为以撒的血不够多而愤怒,一齐刺向珍梅莉的胳膊时,这个阶段才结束。青少年们无言地朝对方大吼大叫,互相在对方的肘部上方系上止血带,以让血管浮现,直到卡米拉从他们的手里夺过刀子,分发医用绷带。然后他们抱住了彼此,跪在地上,哭泣着。

哈罗没有划开自己的血管。她像个鬼魂似的在周围走动,为了避开帕拉梅德斯画下的图形而调整着步幅,因吉迪恩知道的原因而疲惫,步伐微微摇晃着。科罗娜贝丝也没有泼洒血液:她只是靠近工作地点,好把伊安忒的头发从脸上拨开,或从双子的包包中拿出一把小刀,替换掉她的妹妹正在使用的那把。

她们都没来得及穿好常服就从床上起来了,因此都穿着薄得惊人的睡衣,是这夜晚里唯一的慰藉。空气里充满粉笔、墨水和鲜血的气味,还有从六宫人架设的手电筒中射出的强烈光线。

六宫人一直极有用地工作着。帕拉梅德斯穿着件邋遢的睡袍,拿着灯,在梯子上不明显的地方用胶带做标记。他悄悄走在尸体之间,将他那双过时老拖鞋的绒毛染成了粉红色,有一次当他过于靠近阿比盖尔的手臂时,他说了对不起。他为卡米拉举着灯,后者正在一大张白色的薄薄复写纸上描绘整个不好看的场景,从侧面描绘、从上面描绘、从他们的脚下描绘。当杜尔西内娅只穿着件短衬衫还有一条过大的裤子飘进来时,他脱下了邋遢的睡袍,露出带纽扣的睡衣,接着一言不发地将睡袍披在杜尔西内娅的肩膀上。然后继续工作。

魔法师与其护卫围着尸体站成一圈。书籍从口袋或大衣内侧里被掏出来,阅读,最后被丢弃。人们进来,工作,离开,被替换,回来,留下,随着更多迦南宫居民的到达而离开。哈罗霍克工作了接近两小时,之后猝然昏倒在一滩凝固的血泊中,吉迪恩在这时将她带离了现场:醒来后,哈罗反而如影般跟在六宫人身旁,这让卡米拉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恼火,她似乎认为,所有对帕拉梅德斯私人空间的侵犯都可能是企图暗杀他。就帕拉梅德斯自己而言,他静静且轻快地同哈罗交谈,仿佛是在与他已经认识了一生的同事交谈。

三宫公主就像忍不住返场演出的音乐家一样:使出一个咒语,咒语不起作用,换一个,再换一个。她们并排跪着,手拉着手,尽管伊安忒嘲笑过她姐姐的智力,但科罗娜一滴汗都没有流。伊安忒才是那个被鲜血和汗液打湿的人。有一次,伊安忒将纳贝琉斯招至面前,以一种几乎让吉迪恩(又一次)吐掉晚餐的壮举,开始吃他:伊安忒咬掉了纳贝琉斯的一大块头发,咀嚼了一块指甲,用门牙啃在他的手腕上。纳贝琉斯默默接纳了这一切。然后她低下头,继续工作,就像新铸就的刀剑溅出的火光一样,火花跃出伊安忒的手掌,她时不时吐出一根断了的头发。吉迪恩不得不使劲盯着暴露的睡衣,才能克服刚才看见的景象。

讨人厌的以撒工作着,但吉迪恩不喜欢看着他。他正用整张悲伤的青少年的脸、嘴巴、眼睛、鼻子抽噎着。杜尔西内娅伸出手来,好似要加入战斗,直到坡罗忒西拉奥斯用好似死肉一样无情的手将她拉回去。一位又一位死灵巫师的旋转游行继续着,直到只剩下帕拉梅德斯;然后他就像线被割断了一样瘫倒在地,摸索着卡米拉递过去的水瓶,嘴里拉出长长的液体,喘息着。

“正在下来。”梯子顶部的一个声音说。

从梯子上下来的,是仿佛得了黄疸病且褪了色的第八宫骑士,他身着皮衣,佩剑挂在胯侧;他扶着他的叔叔到了底部,后者穿着银色锁子甲和白色衣服,极其厌恶地爬下了梯子。八宫巫师拘谨地卷起雪白的衣袖,绕过了尸体,忖思着,仿佛要给书翻页似的舔着两根手指。

“我会试着找到他们的。”他用那奇怪的低沉且悲痛的声音说。

哈罗说,“别浪费时间了,奥克塔基塞隆。他们已经离开了。”

八宫死灵巫师侧着头。落在他肩上的头发是那种滑稽的灰色,就像你在大火烧尽后会得到的那种灰烬白色;一根发带将头发扎至脑后,远离他尖锐且高深莫测的脸。

“你会原谅我的,”他说,“如果我不听从一个骸骨魔法师关于灵魂的建议的话。”

哈罗猛地拉下脸。“我原谅你。”她说。

“很好。现在我们不需要再说话了,”八宫死灵巫师说,“科勒姆修士。”

“准备好了,塞拉斯修士。”有疤痕的侄子立即说,接着走近年轻男人,直到他们近得足够触碰到。

有一会儿,吉迪恩以为他们要在尸体前祈祷。或者他们可能会分享一个情绪化的时刻。他们现在近得可以拥抱在一起。但他们没有拥抱:死灵巫师将手放在科勒姆一边的健壮肩膀上,他的手不由得向上伸了伸,然后闭上了眼睛。

有一会儿,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然后,吉迪恩看到颜色从第八宫的科勒姆身上流光了,仿佛他身上覆盖着廉价颜料似的:他的身体像阴影在夜里失去色调一样失去色调,再也看不出颜色了,在手电筒和格栅地板下的灯具的无情光线下,变得越来越恐怖,越来越明显。随着科勒姆的褪色,苍白的塞拉斯愈发白炽化了。他闪耀着放射状的微弱光芒,一种珠光般的白色,空气中开始有了闪电的气味。

就在某个人说,“他在干什么?”时,旁边有人轻声说,“原来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