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第一天,奥——相信了。第二天,梅——和吉——也相信了。第三天,所有人都相信了,因为我的眼睛。
他湿咳了几下,恢复过来后就说:高中时,有个女孩告诉我我眼睛很漂亮。这话一直让我膨胀,直到我差不多有三十岁。你不会相信我们这些蠢家伙有多在意对自己外貌的恭维,而我也一样虚荣。但我的眼睛没什么特别的——浅棕色,甚至不是淡褐色的,在太阳底下是黄色的。在电力切断后的第二天早上,我的眼睛变成了暗琥珀色,然后变成了新酿啤酒的颜色,第三天变成了金色。皮——说我看起来像毛利电视台版粉红豹。卡——说我看起来像暮光之城电影里的爱德华·库伦,只要他有历史老师式的身材。奥——说看起来很酷,他是唯一一个这么说的。
他说,而在我们周围,那些尸体不肯腐烂。
在梦中,他们徒步爬上巨大的棕色山丘,走过被太阳曝晒的草地,脚下的草像纸一样唰唰作响。在他们身下,水正在上涨,但他们不慌不忙地爬山,没有被冒泡起沫的棕色沼泽吓到:边缘起了骇人的漩涡,裹挟着各种垃圾——断掉的树和大块钢板;轮胎和框架的内部结构晃荡、呻吟着,他指着那些东西说是汽车。他花了一些时间盘点被水淹没的东西,虽然对她来说,比起被教导那些东西叫什么,更像是他在自己命名那些东西。某人的本田。某人的马自达。某人的四轮车。某人的工棚。一个麦记的标志。雨时断时续。云看起来很奇怪,而在远处,一个龙卷风在如霓虹般的海面上跳舞。
他们找到一张长椅坐下了,虽然并不需要休息。即使下着雨,还是很暖和,身周的空气湿润而令人刺痒。这让她肋骨处的皮肤冒汗。然后他说,“又来了,我受不了了,”然后他毫不害臊地哭了很久。
号哭平息后,他说:一开始我们把那些尸体摆满了整个地方……梅——发狂地想证明是某些科学方面的事情做错了,或做对了。我想她是觉得,如果我们取得某些科学上的突破,我会再得到一份工作,一切都会恢复正常,我们会继续在每个星期二泡卡布奇诺。我们在其中选了两个——两个人,性别不同,死法不同,一个在车祸里被撞断脖子,另一个吸进太多烟雾。为了控制变量,年龄是相同的;他们出生时间相差二十天。然后我们就像玩娃娃一样,和这两个孩子玩了一周。
他说,我们想试试看能不能让尸体腐烂。我们把他们留在锅炉房里。留在停尸间里。让他们在户外过夜,暴露着,第二天早上全身都是露水。毫无变化。他们的体内温度一直保持稳定。哪怕奥——和卡——举着他妈的吹风机对那两具尸体吹,或者我们把尸体裹在太阳能毯里面、放在太阳底下,也没有变化。可怜的卡——,每次我们打开毯子时她都会犯恶心,你应该看看。她在这方面脾气很好,但这不是她该负责的事情。她学的是合同法,没有做好把两具尸体滚进池塘里的准备。
他说,但卡——不需要担心这件事。尸体没有变化。尸体的一切都没有变化。这两具尸体是完美的。所有的尸体都很完美。
他说,我那时已经在设施里睡觉了。我不想回家。奥——和梅——搬过来跟我一起住了,而吉——住在外面;他睡在自己的小卡车里。卡——跟奈——待在一起,住了很久。她早上离开,第二天回来时给我们带香肠卷早餐。我当时没有意识到,但她已经擅离职守,不再是利害关系人了。她变成为我们工作的自由职业者:翻译一下,那就是她失业了。但没有她,我们就无法继续留在那栋楼里。她处理了所有的合同,告诉警察我们需要继续待在那里,确保能好好处理财产清算和记录的事情,于是我们得到了一整个月的宽限期。我永远不知道我们怎么克服这一关的。我不知道如果没有我们的内幕警察,我们能否成功逃脱。如果每次你做了某些出乎意料的事情,整个世界都被吓坏了,人们就会以为你很快就会一命呜呼了。当时没人理会我们,我们很幸运。测试成功了。
他更像是自言自语:操,那段时间真奇怪。我没怎么吃东西。我只想和我的尸体待在一起,就好像如果我的眼睛离开他们,魔法就会消失。我变得会知道他们被藏在哪个房间里,即使没人告诉我。克——说是因为他们的肢体语言中存在心理线索,但我不相信。我能感觉到他们——我能感觉到楼里的每一个人——就像关掉灯后一样。你能听到草地上的蝉鸣声,能听到隔壁镇的狗在吠叫,能听到树上的小猫头鹰和飞快跑过棚顶的负鼠。我以前也能听到这些声音,但我没法区分这些声响。就像听了一段和弦却分不出音符。
他说,奥——非常努力地想把我带回现实,试着让我注意到外面的世界。他跟梅——交换了。她不再惊恐了,她也不问我磕了什么药或者饮料。她只是做笔记,帮我做我想做的实验,跟奥——吵架。至少这样让我感觉正常。他们平时就像演双簧一样相处。只有在他们感觉一致时,我才知道事情真的严重了。
他说,我只想待在实验室里。感觉我可以坐那两具尸体,那两个孩子身边,任时间流逝。我可以在他们身边坐六分钟,可以坐六小时。只是听着。他们就是我的小猫头鹰和负鼠。在寂静中,我听到他们身体的一切动静,听到没有细菌在繁殖……没有东西在肠道里增长,没有东西在关节处淤积。他们就是我寂静的夜晚。我应该处理文件,写报告,但我好几天都没打开电脑。我一直想着他们的手掌和双手。我经常触碰他们的手。我以前也碰过他们的手,但感觉起来不一样。即使我没有在触碰他们,也能感到他们的皮肤贴着我的皮肤,温度没有改变。我一直以为自己在触碰他们,但其实没有。梅——说我可能该被扔进软垫禁闭间,但她不怕我疯了。她怕的是我没疯。
他说,你懂的,我现在甚至记不起来怎么发生的。没有催化剂,没有启示。我已经离启示太远了。就像我是在打瞌睡,现在醒过来了。所以,我的两个孩子,两只实验豚鼠,他们在凭证上叫U——和T——,你懂的,是他们的旧名字。我想过继续用这两个名字,但似乎不太合适。他们也没法答应或反对。我开始真正考虑这个事情。他们会怎么看,他们想要什么。我的两个孩子,他们的大脑是冰冷的,体内温度是完美的。这两个可怜的狗崽子身上的每一处都被我用温度计捅过了,而到了现在,我在进入他们的房间之前却想着要敲门。是的,我是个疯子。但我已经醒过来了。
他说,我记不得自己是为什么或怎么把梅——和奥——带进房间的了。我就说,**嘿两位,我带你们见见某些人。**我不是想当混蛋。我可能有两天没睡觉了。所以我把他们带进放了尸体的房间里,然后我就说,**允许我向二位介绍……**尤利西斯。**允许我向二位介绍……**泰坦尼亚。
他想了下后补充道,我最好说清楚是仲夏夜之梦的泰坦尼亚,莎士比亚写的那个,但尤利西斯来自我祖母在我小时候养的一条狗。我很崇拜那条狗。他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狗。吉娃娃和巴哥犬的混种。祖母管他叫尤利西斯·S·呼噜。死因是吃了太多披萨。我是说那条狗。在我十几岁的时候,祖母死于肺炎。
她说:“但那些尸体呢?”
他说,啊。我一喊尤利西斯,就移动他的手指和拇指,收进手掌里,握成一个拳头。然后我又说,这是泰坦尼亚,之后做了一样的事情,我把她的手指和拇指握成了一个拳头。
我笑得很大声,笑得好像我在别人坐下之前把对方的椅子踢走了。就好像,这是个很好笑的笑话。但是梅——吐了。
“因为,哈罗,我是在房间另一边做到那种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