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安忒的剑术训练已经穷途末路了,对你、对任何身处密特拉憋闷教室的幽闭恐惧症患者来说,这不是秘密。耐心圣徒没再理会她了。当她身处冥河里时,她的无能是个微不足道的问题——只要她没那么疑虑,没妨碍到纳贝琉斯·特纳那失去神智的剑臂的机制。你看着伊安忒在下沉时,右臂放下了剑,她那强壮、笔直、男孩子气的姿势变得不知所措。无疑,这是心理障碍,但也是投射在死去的灵魂里的障碍,当神智旅行时,死去的灵魂就站起来保卫她的身体。
她身上的压力比你的更大。落在你身上的目光现在没那么挑剔了,因为在那些目光看来,你是个已经死掉的女人。
你的十八岁生日过去了,无人注意到,甚至你自己也一样。一天晚上,在睡前,你不安地自省道:**又是一年。**一如既往地,你回忆着:悼念那两百个因神经介质过量中毒而死的人,当时他们抓着、踢着、窒息着。一如既往地,你默默祈求他们住手。你从未要求过原谅。然后你就入睡了。大多数人会做个蛋糕,或别的什么。
在你人生的第十七年过去后不久,你承认了一个你已经知道了有些时日的事实:第一宫的奥特斯必须死。
现在你知道了阿纳斯忒西亚的事情,第一宫的奥特斯有个第九宫名字的情况就不再困扰你了。在宰执的名字还没被掩盖起来、变成神圣的秘密之前,负责建立你家族的奠基人,设立许多命名惯例以荣耀她的宰执同事,这件事看起来是合理的。这只是个令人不适的平庸巧合,就像第一宫的奥特斯有个死去的童年宠物的名字。
在你意识到职责圣徒的真正力量时,他的死亡就从选择变成了必然。
你狭窄的门厅是死灵巫师的梦想:易于设置防域,而且彻底全面。你用细如蛛丝的再生骨灰盖住了整个小前厅,把各种类型的骨头压在了墙上的各个螺旋形图案上。一旦有人试图突破,任何穿过前厅的人都会被扯下手臂,腿被吸进沸腾骸骨形成的、漩涡状的深沼泽里,身体上仿佛蔓延着燃烧的凝胶。接下来,他们会被4987根由你自己的颞骨制成的,锋利、柔韧的针刺穿:牢不可破,反应迅速。
只有白痴才会在这里停下来。你的宿舍有窗户。如果你想侵犯任何人的空间,你会穿上防护服——你知道真正的宰执甚至都不需要这个——爬到居住环外侧,在包覆房间的装甲上找到必定存在的缝隙。你宿舍里不存在这样的缝隙。你研究过了楼层平面图,花了几小时停在骷髅组成的梯子上,把热热的血和唾液团块滑进墙板上方的夹层里。你站在停泊区,打开了气闸,放下一袋骨头,再走回室内,它们随着你的移动在空间站外的相应位置上啪嗒作响,你引着它们到你的房间窗户外,用它们在有机玻璃上施放防域。你派它们下到水泵式水槽的排水口里,还有又闪又白的宏伟浴缸里。仅仅因为伊安忒·泰汀德瑞俄丝拜访你的卧室,防域的反馈就开始让你头痛。如果她注意到了你吹到她衣服上的细微骨尘——长袍上的生能微光——她什么也没说,这让你怀疑,她知道了,而且秘密地对你做了更坏的事情。你完全没发现她的陷阱,这让你心神不宁。
当然,你的空间都称不上安全。你抱着剑入睡。你经常突然地叫醒自己,以此训练自己能多快地投入行动。因为没有彻底地消化骑士,所以你只能靠自己了;你得付出九倍的努力。但你认为,至少你知道自己的弱点。
现在你已经十八岁了,是第一宫的宰执,但在心中的密室里,你严格地坚持着第九宫的行事方式。尽管死去的哈罗坚持要你成为通才型魔法师,你的第一直觉仍是骸骨魔法师。你的防域是骸骨防域;在某种程度上,是血液防域。不是说你没有考虑到精神魔法——你已经合理地为所有的东西,以及每一种确定或不确定的情况设下了防域:但你的魔法本质上仍是第九宫死灵巫师的魔法。这就是你垮台的原因。
事情发生时你在洗澡。密特拉的古雅浴室没有声波设备。你只能在水里洗澡,你渐渐接受了事实。伊安忒坦率地说她喜欢洗澡,并且一直说你开的水温不够高;但你不太相信热水是无害的。你在低于血温的、几厘米高的水里洗澡,身上裹着外骨骼和多重骸骨防域,出于某些愚昧无知的原因,你认为自己是安全的。
浴室处的中央防域在灯具附近,凸起的灯打断了天花板砖块的延续,使之变得脆弱。你没有注意到任何出错的情况,直到看见洗澡水里有细微的灰粒,直到用手捧起水,以为这是肥皂,或者自己特别脏。甚至当你看见粉碎了的垂死骨头化作细腻涓流,飘下天花板上的防域时,你仍没有完全理解情况。
被碾磨过的骨头落在你手中,没有反应,没有活力。你试着把骨头连在一起时,才意识到它已经死掉了,死得就像幽暗堡纪念碑最历史久远的部分最古老的骸骨:在近一万年的时间里,残留的死能一点一滴流出这些骨头,就像水通过针孔流出桶子,剩下的钙尘太久远了,无法应答死灵巫师。如果埋葬在密特拉的骸骨遭到了时间的全面摧残,没有因不朽王子的温柔触摸而停止衰败,那么也只有它们中最古老的阶层会类似你手中的骨粒。
从骨粒出现,再到涓流,最后到领悟过来:你的防域已经被摧毁了。这过程大概花了五秒钟。然后你听到门厅传来砰的一声——再然后浴室门就爆开了。
你的即刻反应,是把自己裹在融合了肌腱的厚厚骨壳里。如果起效的话,这会是个好把戏。没有回应。外骨骼滑下身体,仿佛替你尴尬。耳朵上的骨钉已经麻木了。你在浴室各处壁龛里藏起了骨片,现在你却拉不动它们。每块能够得到的骨头都休眠了,无法活动。你现在裸得比直接脱光衣服更厉害,而事实上你已经全裸了。职责圣徒站在门口,拿着标枪,还有剑,柔软的绿眼睛嵌在坚硬的水泥脸上,仿佛你的防域什么也不是。
他向后扬起手臂,接着把标枪猛投向你的心脏。你向右扑去,动作那么激烈,整个浴缸因此摇摇晃晃,接着翻倒了,陶瓷碎裂发出巨大的声响,微温的水冲过地砖,拍上他的鞋尖。你之前把剑平放在浴缸底部,现在它的骨鞘大块大块地剥落了,就像糖衣似的,咔哒咔哒掉在地板上。你抓住剑,但他向前走来,踢开了剑。
在半厘米高的肥皂水和骨砂残渣中,你趴在袭击者脚下。你既够不着他扔出的标枪,也够不着自己几乎用不了的剑。突然间,你的层层陷阱和应急计划变得毫无用处了。你浑身湿透,一丝不挂。
可能是绝望救了你的小命。你的整个死灵巫术生涯都为了在空间中移动而受训:远距离战斗。这位宰执一定预料到了。他以前见过你这么做了。他没预料到你会带着自己仅剩的顺从骨头整个人扑向他,而那骨头来自你自己。从你的腕骨处,宽大骨刺爆出掌根,而你深深地、狂野地,砍进他的胸膛,砍进他的脸,砍进拿着刺剑的手臂,剑柄上系着猩红缎带。你延展了沾满鲜血的,弯曲的小多角骨和头状骨爪子,穿过破旧衬衫,刺进胸肌血肉里,然后他就把你的头向后砸到门框上了。你的后脑勺猛撞在钢壳上,但他向后跌去,还带着你一起。当奥特斯跄踉着越过门槛进入卧室时,有一瞬间,你感知到了自己破碎的防域,变成了枯竭的团块,一堆堆叠在门旁,再生骨灰全都在门槛上干涸了,就像大量古老的雪块。
他放下剑,从胸口拉出你的爪子,而你明白了他做了什么。他把血淋淋的马刺夹在手指间,当他剥掉死能时,血就散作粉末落下了。他没有吸收死能,或者试着转而用它对付你;他只是废除了这些死能,姿态轻蔑闲适,就像把水倒进下水道。那些由活骨制成的尖刺,刚刚从你自己身体里长出来,在几秒内就凋谢了,变成了易碎的细枝。他用双手撅折了它们,接着扔到一边。
你茫然了。你被吓坏了。剑又在他手中了,是从他手臂上流下的鲜血拱了起来,巧妙地把剑送到他手里的。他离得太近了,剑刃施展不开,所以他直接挥动剑尾,狠狠砸在你的脸上。你的脸颊被击穿了;你感到自己的下巴裂开来了,几颗掉落的牙齿在嘴里翻滚,就像破破烂烂的小骰子。这一击的力量打得你摇摇晃晃地后退——他前进的步伐清楚直白,切进内脏再一路向下,从肋骨下的某处起,打开了你的身体——而你啐了他一脸。鲜血无力地喷出唇间,溅到了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