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敬女儿哈罗霍克·诺那杰斯姆斯本应成为她家系的第331位虔敬母亲。她是她家族的第八十七个诺那;第一个哈罗霍克。她以她父亲命名,她父亲又以他母亲命名,他母亲则以某个不苟言笑的外来忏悔者命名,后者在闭锁之墓的缄默婚床上宣了誓。这很常见。幽暗堡从未践行过复活纯洁家族的纯洁性。他们的唯一目的是维系守墓人的死灵血统。现在其剩余的血脉只有哈罗;她是最后的死灵巫师,也是她家系中最后一个活着的人。

她的出生代价高昂。十八年前,为了从这株不可救药的植腋*里拽出最后一株嫩芽,为了确保诞出一位死灵巫师后嗣,她的母亲和父亲屠杀了他们家族的所有孩子。哈罗是在苍白的尸僵时刻被创造出来的,当时,她同龄人的灵魂正摸索着逃离他们的尸体,她的起源即他们的死亡,亦即他们的生能被点燃的同一时刻,她的父母十分痛苦地计算过了。这一切都没有瞒着她。一年又一年,向哈罗解释这件事,就从她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闭嘴开始。第九宫的婴儿很早就学会了这种技能。

在孩提时,只有在做完四十五分钟的晚祷后,她才会被允许拉下床罩,上床睡觉,被她的姑奶奶们,拉克里摩塔和艾萨摩塔左右围住。她们对她的学童教义问答*很严格,对哈罗来说,她们的存在是一个强大的学习动机,为了避免要从头念起,她努力完全念对祷词,因为她们闻起来像焚香和蛀牙。她发音清晰——没有口齿不清——祈祷着她们自己设计的祷词:**我将侍奉锁墓直到我的生命终结,然后看到我被埋在两百座坟墓里……**她们认为这是甜蜜的异想天开,正适合一个小女孩。

否则,哈罗霍克就完全自主生活了。她会在第一下钟声前起床,在他们打开暖气前在小教堂里祈祷,她的手指太冷了,没法拨动祈祷念珠,然后她会带上电提灯、毯子还有书,安顿在其中一间图书馆里。她独自开始学习死灵巫术:死者是她的导师和助教。哈罗不知道理解成年死灵巫师的成果有多困难,这意味着她不畏学。她的发展既无自负也无疑惧。她的双亲有时会让她用一晚上背诵定理,或者让她从被碾成粉末的骷髅上变出尺骨;或者让他们的老元帅,垮斯,从顶层扔下某些新近的死尸,直直砸烂在底部,再让她隔着真皮和肉,摸索着把骨头接回去。然后他们会打开死尸,看看她做得有多好或有多坏,但无论如何,他们的认可基本是解脱。有了她的天赋,他们付出的高昂代价终于得到了回报。

垮斯告诉她,曾经,她的双亲是不同的。这一定是在他们犯下“小”规模孩童屠杀罪之前的事了。对这件无关紧要之事,哈罗怀着隐约的兴趣;她从来不记得自己双亲除了疲惫不堪外还有什么模样,他们的喜悦都被耗尽了。她的母亲很少说话,如果她母亲说话了,也是对他们的笨重骑士说话,一个看起来只要能想出办法流泪,就会流泪的男人。她对母亲最清晰的回忆,是母亲的双手引导着哈罗的双手,放在一颗不熟练地建造出的部分头骨上,手指环绕着哈罗胖乎乎的婴儿手腕,收紧双手以展示正确的手法。

她父亲是两个人中更健谈的那个。在晚上,他给自己的小小家人读书,有时是布道,有时是古老的家书。那是另一个稀有的回忆:电灯吊在父亲的椅子后,她坐在母亲旁边的三脚凳上,父亲的声音连绵不断地嗡嗡作响,直到他的骑士碰他一下,示意也许可以停止了。哈罗会在自己的黑兜帽教堂长袍里耸肩,在手指和拇指间练习着塑造微小骨屑,把骨屑压进柔软的指纹,在精神上把自己的身体切成两百块遗物碎片。

然后,唐突地,永远地,一切都变了。哈罗霍克坠入爱河了。


准确来说,“坠入”不是恰当的措辞。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更正确来说,她是向下爬进爱情,撬开锁,打开门,闯进内室。

她的一生都献给闭锁之墓,在她明白里面埋葬了什么后,那东西就博得了她的全部注意力:那具昏迷的死尸,郑重地躺在第九宫的破破烂烂中。她被教导要爱皇帝,皇帝在一万年前把他们从不应得的死亡之中释放出来,把锁墓视为他的胜利与逝世的象征。她的母亲和父亲畏惧被放置在上锁的坟墓里的东西。她啰里啰唆的姑奶奶们崇拜它,但这是绝望之举,仿佛她们的共同敬畏会讨好它,让它饶恕上帝似的。她们从没想过打开门,看看它。那些门只是为了把尸体带进去而打开的,也只会在某些尚未到来的厄运之中,为了把尸体带出来而再次打开。

哈罗被禁止进入闭锁之墓,她同样被禁止上到钻井顶层,用锤子敲打制氧机。这会是第九宫的结局。

她一生中大部分时间是在沉默中度过的;有很多时刻,她发现活着是——困难的。乏味的。在最糟的日子里,是荒唐的。现在记忆非常无精打采地回想起发生了什么事,而且细节是不重要的。在一个非常糟糕的日子里——当时似乎人人都恨她,而且这仿佛是完全正确的感觉——带着染血的拳头和受伤的心,她写了张字条解释自己的自杀,然后解锁了门。出乎意料地,这没有杀死她;而杀不死她的东西令她更好奇*。

在她能跨过门槛前,她已老了许多。门里遍布陷阱。但陷阱是第九宫的陷阱,由骨头和露齿而笑的骷髅构成,而她在蹒跚学步时就开始造骷髅了。最终,这种经历只不过是教学罢了。她穿过洞穴,这是个陷阱,通过中央的黑水护城河——这是个深深的陷阱——然后爬上小岛(陷阱)到达冰冻的陵墓(可笑的陷阱),当她——活着——到达那里时,她可以看向敞开的棺材,里面躺着她存在的理由。

上帝的胜利与死亡是一个女孩。也许是个女人。当时哈罗霍克还不知道如何判断年龄段,而性别只是基于自我本位的猜测。死尸躺在冰块中,穿着件白色连衣裙,双手紧握着一把结霜的剑,她很美。肌肉的构造是完美的。每块肢体都是精雕细琢出的完美肢体的再现,每只失去血色的足都是完美双足的无生命的高弓足模仿物。每根又黑又结霜的睫毛以完美的静止黑色盖在脸颊上,而她的鼻子——是一个鼻子应该成为的巅峰之作。这一切都不会击溃哈罗的灵魂,除了那张完美地不完美的嘴巴:有点歪,下唇缺了一小块,仿佛有人轻轻用指尖在唇弓上摁出一个凹痕。哈罗因崇拜这具死尸的专有特权而生,从第一眼起就疯狂地爱上了它。

所以上帝的死亡也是哈罗的死亡。她访问得不够小心。她的双亲……发现了……她做了什么,她犯下了何种罪,他们的反应就像她承认自己用锤子砸碎了制氧机。面对末日,他们选择在另一场死亡夺走他们之前亲手杀死自己。他们甚至没有生气。以平静且认真的理解,她的母亲和父亲还有他们的骑士绑好了五根绞索——一根给母亲,一根给父亲,两根给摩德斯,一根给她。然后他们吊死了自己,几乎没有一声喘息,几乎没有一下踢腿。如果哈罗能在他们旁边吊死自己,那就更好了,真的。如果她在自己爱着的女人旁边爬进坟墓,对冰冷的温度听之任之,那就最好了。

但哈罗霍克——哈罗,她是两百个死去的孩子;哈罗,她爱着的东西已经一万年没有活过了——哈罗霍克·诺那杰斯姆斯一直非常想活下去。她已令他人付出太多代价,因而不能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