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坐起身,不必要地挣扎着呼吸——在休眠的外骨骼下,身体只因滴落的汗水而湿漉漉的——你看到的不是头顶的树冠,而是一条薄薄的白床单。你被移动了。你平躺着,而不像被教导的那样,采取弯曲的姿势,你的剑被塞在手臂下,你被倒放在薄毯上,即使如此,你还是能感到身下的每一根草,和起起伏伏的草皮土丘,能感到头顶搏动着的太阳,听到外面无数生物发出的尖叫。

卡米拉·赫克特坐在你身边,你一下子坐起来时她没有畏缩。你身处一处较大的林中空地,身旁有一大堆被压断的树枝,其中一些撑起了你头顶的帐篷;在帐篷外是太空梭那弧形的庞大金属肚子。

你的神智白痴似的集中在太空梭的离奇外形和风格上:这不是集团军太空梭,也不是九重宫的任何一种太空梭,原因不仅是它没有用哪怕一根骨头装饰。它由非常闪亮的银亮钢铁制成,热处理使它滋滋作响,船体上方带着颤动的光辉。它也被彻底撞过、烧焦了:你不会驾着它从地面飞起三十米,更不用提飞进大气层或者深渊般的太空了。它很小,不超过三人宽,也不超过三人高,一想到会被关进去,你就颤栗了。但卡米拉中途打断了你的厌恶和多疑,她勉强压抑着紧张说:“所以?”

你说,“他在里面。”

第六宫骑士看着你;然后在长而受控的动作中向后倒下。她平躺着,失神地盯着天空,被床单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一半,被光线照亮了一半。最后她长而颤抖地吐出一口气,以同样突然的动作坐起身。

“很好,”她说,然后非常简短地,笑了一下。这微笑有如升起的彗星,照亮了她的脸部轮廓。事实上,这让她看起来像她的巫师,有点好笑。“接下来呢?”

你双手捧着被小心组装起来的头骨碎片,希望没有变成现在的样子。然后你用双手捏碎了骨头——你旁边的骑士条件反射性地伸出手,然后自己打住了——你在手掌中揉捏着碎片,直到挤出了胶水,感谢上帝,那是化学物质。胶水很可能来自角蛋白,那样的话就会造成短暂的困惑和烦恼。胶水被聚起来变成了缠绕在一起的小小胶质结,你丢掉了它,剩下的就是富含死能的粘土。在你用双手编织这个可塑的东西之前,你对着它考虑了一下。

指骨从这个骨团里喷涌而出;接着是远端的骨头,再来是近端的腕骨和一段腕关节。不像制作伊安忒的手臂那次,这次没有纯粹的动物性乐趣,但很容易,也很令人满足。你说,“我可以直接给你一具完整的骨架。”

“别,”卡米拉迅速说,顿了一下又说:“那会给我带来麻烦的。”

“监守人特别要求了可动性。”

“我不是说他。”他的骑士说。

你把手骨扔给她,她本能地接住了。你抓起自己的剑,站起身,然后,在她能阻止你之前,绕过了离奇太空梭的侧面。这里有某种样式的,打开了的运货舱舱口,或者说是入口,由千斤顶吊起门,这样新鲜空气就能在太空梭内循环。在闪耀的阳光下,在被压平的草地上,你站在敞开的门前,向内看去。三名住户回头看着你。

第一个是德特罗斯上校,你最后看到这个女人时,她是具被子弹射满窟窿、四肢摊开的死尸。她正坐着,没有穿集团军白制服,而是穿着难以识别颜色的单调长袖衬衫,还有黑裤子。相较你在迦南宫看过的那位外表挺括的巫师,她更像是自己的躯壳,甚至还没自己的死尸健壮。她本来就很脆弱的死灵巫师式身材又掉了很多体重,脸颊深深凹下去了,紧握着大腿上的两根拐杖。

另一个女人紧挨着她坐着,穿着同样难以识别颜色的破旧衬衫,但这衣服穿在她身上就像为王室设计的:你最后见到这个女人时,她正平静地坠向死亡。伊安忒·泰汀德瑞俄丝的五官浮现在科罗娜贝丝的脸上——一张曙光般的脸,有着光泽深厚的皮肤,光滑发亮的头发,眸色是真正的紫罗兰色,就像李子。两个女人都坐在设备简陋的太空梭后部,周围是粗糙的引擎,大量排布着,散着油的味道,上方是薄薄的金属格栅,乱七八糟的箱子堆满了每个角落。然而,艾达的王储公主,虽然她失踪并被认定为死亡,其存在感却填满了这个空间,就像插在堆肥上的一捧鲜花。她如绽放的鲜花一样健康,德特罗斯有多虚弱她就有多精力充沛。

第三个盯着你看的住户不是人。是一张巨大的薄纸材质海报,装在残破的边框里,在这个凌乱的小太空梭里,这是唯一的符号装饰。这张胸像照片里的人不苟言笑、坚定不移,不管怎么假设都是女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你,仿佛在计算要多大力气才能拧断你的脖子。她从下巴以下都穿着黑衣服,红发厚厚地鬈在脖肩上。又浓又痒的鲜血开始渗出你的鼻窦。

那张半身照比你在成为宰执后见过的任何东西都更令你害怕;你要被吓尿了。但你这辈子都没见过那张脸。

第二宫上校说,嗓音有点嘶哑:“九宫的?”

你擦了下脸,然后双手再次扑向外骨骼。它轻松吐出了二十二封信中的一封,你打开了这一封信:如果你遇到茱蒂斯·德特罗斯就打开。

你下意识地翻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