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主的万象年*——不朽之王在位的第一万年,仁慈的死亡王子!——吉迪恩·纳夫一股脑塞好自己的剑、鞋子和色情杂志,从第九家族逃了出去。

她没有跑,吉迪恩从来不跑,除非迫不得已。在黎明前静滞的永夜里,她漫不经心地刷了牙,将水泼在脸上,甚至清理干净了自己牢房地上的灰尘。她脱下宽大的黑色教袍,将其挂在衣钩上。十年来每一天都重复做这些事情,她已经不再需要照明了。毕竟秋分的永暗会持续好几个月,你光靠嘎吱作响的暖气管就能知道现在是什么季节。吉迪恩把自己从头到脚裹进合成纤维长袍里,梳理好头发。打开手铐的那一刻吉迪恩忍不住吹了声口哨,接着小心翼翼将手铐和相应的钥匙摆放在枕头上,仿佛那是高级酒店里摆在床头的迎宾巧克力。

离开牢房,将行李甩在一边肩膀上,吉迪恩不慌不忙地走下五层楼梯,来到了她母亲的无名墓龛前。这就是她在多愁善感了,因为母亲在吉迪恩很小时就离开她,并且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她接着沿原路折返,在没有照明的黏稠黑暗中,徒步完漫长的二十二层楼梯,之后前往分叉井和坑道,来接她的交通工具会在此抵达:

太空梭将在两小时内降落。

在这里,你可以一览无余地欣赏头顶那一方第九宫天空。大气层最厚的地方是一片浓汤似的乳白色,除此之外则是稀薄的蓝色。明珠般的帝明星*在漫长钻井的出口处仁慈地眨着眼睛。在一片黑暗里,吉迪恩在平台边缘做了一个热身动作,将双手用力按在冰冷滑腻的洞穴墙壁上。热身完毕,她花了很长时间清理着陆场,耐心踢开每一片不起眼的浮尘碎屑,以及遗留在着陆场上的土石堆。她用破旧的钢制鞋头刨开坚硬地面,满意地认为没人能挖开这块地,便不再理会了。没有遗漏任何角落,吉迪恩把这巨大空旷的地方彻底检查过了,当发电机灯光恹恹亮起时,她已经将这地方检视了两遍。她爬到装着探照灯的金属网上看了看,强光几乎要闪瞎双眼,她在金属网后面摸索了一番,一无所获,这让她感到一丝安慰。

吉迪恩停在了正中央的瓦砾堆上面。灯具的光芒令所有的自然光相形见绌,光线割出畸形暗影。第九宫的黎明深邃且变幻莫测;呈现出一种冰冷的淤青质感。她奖励给自己一点儿粥,用塑料袋包装着,味道灰暗且恐怖。

这个早晨就像自第九宫诞生以来每个早晨一样开始了。为了转换步调,吉迪恩围绕着偌大的着陆场转了一圈,一边走,一边心不在焉地踢着乱糟糟的沙尘。她走到露台边,低头注视着中央大洞穴的动静,同时用舌头扫走粘在臼齿上的粥。过了一会儿,远处飘来嘈杂声,那是骷髅无意识地在种植园里采摘雪韭的动静。她在脑海中想象着那副场景:充斥着硫磺的昏暗空气,肮脏的象牙色骨头,在地面啪嗒作响的镐头,众多如刺芒般闪烁在空洞眼窝中的红光。

讨厌的第一道钟声响起,这令人难以忍受的噪音意味着晨祷开始了,这口钟听起来总是像被人踹下好几层楼梯似的。她记得这种*“砰……砰……砰”*的声音如何在每一个早晨唤醒她。活动开始了。吉迪恩向底部望去,在那里,阴影聚集在幽暗堡冷酷的白色大门前,大门庄严地立于尘土中,镶嵌在三人宽、六人高的岩石里。两个火盆屹立于大门两旁,里面永远燃烧着脏兮兮的油烟。大门上刻着成千上万个形态各异的白色小雕像,使用了某种古怪的雕刻手法,使其眼睛似乎一直盯着你看。每当还是小孩子的吉迪恩被逼着穿过这些门时,她就会发出濒死般的尖叫。

现在最底层有了更多活动的迹象。光线已明亮得足够视物。第九宫的人们将在晨间冥想后走出牢房,为晨祷做好准备,幽暗堡仆从则开始为这一天做准备。他们会在凹地处举行极其庄严枯燥的仪式。吉迪恩将空了的粥袋随意扔到一旁,然后坐下来,将剑放到膝盖上,用一小块破布擦拭着:还有四十分钟。

突然,一道钟声打破了第九宫早晨惯常的沉闷。钟声再次响起:***“砰……砰……砰……”**吉迪恩扭过头去听,发觉手已经停在剑上了。钟声响了足足二十次才停止。嗯哼,这是召集令。过了一会儿,骷髅的嘈杂声再度传来,它们乖乖扔下镐头锄头,响应召唤。骷髅汇成有棱有角的骨潮,如流水般涌下楼梯,时不时被一些穿着锈黑法袍的跛行身影打断。吉迪恩再次拿起剑和破布:发出召集令是个可爱的尝试,但她不会买账的。

当又沉又重的脚步声、生锈盔甲的碰撞声、沉重的呼吸声在她这一层楼响起时,吉迪恩没有抬头。

“自我逃脱以来已经过去三十分钟了,垮斯,”她说,手上不停,“搞不好你希望我永远离开。喔——妈的,你绝对是这么想的。

“你通过欺诈手段预订了一班太空梭,”幽暗堡的元帅滔滔不绝地讲着话,他赖以成名的原因是,相较于早已死去的人而言,他还老朽地活着。在着陆场上,垮斯站在吉迪恩面前,愤怒地咯咯作响,“你捏造了文件。你偷走了钥匙。你卸下了手铐。你羞辱了这个家族,你盗用了家产,你窃取了财产。”

“拜托,垮斯,我们可以再商量一下的,”吉迪恩一边哄骗着,一边翻转着剑,仔细检查是否有缺刃,“你恨我,我恨你。别决斗了,就这样放了我吧,你还可以安享晚年。选个兴趣爱好,再写写你的回忆录。”

“你羞辱了这支家族,你挪用了家产,你窃取了财产。”垮斯喜欢用动词。

“就说我乘坐的太空梭爆炸了,我死了,真是太可惜了。饶了我吧,垮斯,我求你啦——我可以给你一本色情杂志,第五宫的前线美乳。”这让元帅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行吧,行吧。我收回那句话。根本不存在什么前线美乳。”

垮斯向前行进,仿佛一座有着任务的冰山。吉迪恩向后翻滚,躲开他砸下来的拳头,擦出一阵尘土与碎石。吉迪恩迅速将剑锁入剑鞘,然后将剑鞘紧紧攥在臂弯里,仿佛那是个孩子。她向后弹出,躲开垮斯的一踢和他巨大苍老的双手。垮斯或许已至风烛残年,但他的拳头灵活得就像长了三十个关节。他确实老了,但他该死的可怕。

“放松点,元帅,”吉迪恩说,尽管,她才是那个挣扎在尘土里的人,“再这样下去,小心玩脱了。”

“身为奴隶,你太过吵闹了,纳夫,”元帅说,“你为了一笔而大声喧哗。我恨你,而你仍然是我的财产。我已将你的肺录进了第九宫账簿里,把你的胆汁量进了第九宫账簿里。你的大脑是块干瘪且萎缩的海绵,但一样属于第九宫。过来,让我先戳瞎你的眼睛,再打烂你的头。”

吉迪恩向后滑了一步以保持距离。“垮斯,”她说,“威胁本该是:‘过来,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