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你的葬礼,你没有留下任何自己想要怎样举办的笔记。这不是因为过度乐观,尽管你下定决心,自己不会终结于第一宫的奥特斯的剑或标枪下:这是因为你发现,对你来说,举办葬礼的想法太可怜了——要说什么,又要做什么呢?对你脆弱的遗骨来说,什么墓志铭是合适的呢?(也许可以这样写:此处安息着全世界最令人难以忍受的女巫。)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据你统计,职责圣徒试图杀死你十四次,而你从不知道动机是什么。通常,只有他人的干预才能救下你。有时这来自另外两位宰执中的一个。有一次,可恶地,来自伊安忒;她把你藏在脂肪里,把你滚进走廊以脱离危险,而且每当她想起这件事,她仍会发笑。有一次甚至来自上帝。他走进来时,你的骨盆正被你长兄那有着猩红剑柄的、剃刀般锋利的刺剑贯穿了——你甚至永远无法理解为什么会那么锋利——上帝把你放在棕木制成的宽大餐桌上,对你来说,世界变得一片洁白,在你的鼻孔和鼻窦间回荡着,然后电弧流下脚底,与此同时,你的皮与肉完整而完美地闭拢了。甚至连背痛也消失了。你的身体在密封时,浑身上下都发出了嘶嘶声,在死灵主宰的炽热白光中重生了。
然后上帝说:“奥特斯,怜悯怜悯吧。”
“这就是我的怜悯,主。”职责圣徒说。
“她是你的责任,不是你的沙包。”
“我发现这个责任很难。”
你躺在桌子上,既茫然又震惊,听到九重宫皇帝说:“我不想跟你争论。这太傻了。出去吧。”
如果你以为上帝的干预也许会是最终的干预,也许能强制执行某些和平条款,那么它没有。当上帝不想自己提出这个话题时,提出它似乎——很困难。你能说什么呢?(你的其中一个手指和拳头定期想杀死我。你觉得……没问题吗?)当你最终和他探讨此事时,他的畏缩态度让你希望自己没提出来。
皇帝小心翼翼地说:“他和一个我没有权力反驳的权威达成了协议,他会保护我免受一切危险。现在在他看来,你就是那个危险。哈罗霍克,原谅我。我需要你面对他——每一次都——知道你的生命处于危险之中……”
说到这里,他切断了话音,只是说:“如果我给你刺剑,你愿意佩上它吗?”
“目的是什么呢,老师?因为误解了成为宰执的进程,所以我没法使剑。”
“以防万一嘛。”他说,而这是你第一次看到他可怜巴巴的。
“你说自己误解了进程,”你的老师说,他向前倾身,穿着破旧袖子的双臂交叉在膝盖上。“我不相信你误解了,哈罗霍克。我真的不相信你误解了。我只见过一个人这样做了……从根本上做错了……我希望自己再也不会看到发生在阿纳斯忒西亚和萨麦尔身上的事了。”
于是,在无意中,你也和他对质起了阿纳斯忒西亚的事情。你不可能在第九宫里出行而不摔倒在名为阿纳斯忒斯,或阿纳斯忒西亚,或阿纳斯忒西斯的人身上;或者,在几年后,邂逅她们的壁龛。阿纳斯忒西亚神话般地创立了守墓人,她也是第九家族的祖母,还是《尼格纳德》一书中至少两首诗歌的主题(深入阿纳斯忒西亚的时代,我晓得)。她是内部深处的纪念碑的同名者,那儿安置着过去的守墓人和在战斗中牺牲之人的神圣遗骨。当你得知她是真实存在的人物时,你深深地感到不安;那些你现在居住的房间——空旷、无色、安静——是为她准备的。
你时常坐着,沉默安静,像尊你自己的雕像,坐在九重复活之帝的对面,在听他说话时,陷于快乐与痛苦之间,他没有等着你发问。他说,“在我们所有人中,只有阿纳斯忒西亚做错了。她研究得太多了。典型的阿纳斯忒西亚作风。她在其中看到了一些其实不存在的道路。她说出了八重真言,而那没有……起效。在我们——清理——之后,她问我,我能否结束她的生命。我当然拒绝了。她还有那么多东西可以给予。后来,我向她要求了一件更大更可怕的事情。我有一具遗体,而我需要一座坟墓……你也许知道那具尸体,哈罗霍克,而你更了解锁墓。”
在那时,遗体站在有机玻璃帘式窗前,盯着缓缓旋转的小行星场,珠母长袍滑下她灵活赤裸的双肩,仍然湿润,仿佛刚从她的冰墓里取出。你看着一滴水流下她的脊柱。
“坟墓永远关闭,”你说,而且发现这些话很奇怪。“岩石永不滚走。里面的东西应被一直埋葬,无知无觉,双眼闭上,大脑静止。每一天,我祈祷它活着,我祈祷它睡着。”
你的嗓音从大脑里捞了出来,大脑又从心脏里捞出来,心脏再从蒙受污秽的油腻灵魂里捞出来,然后你说:“上帝,您埋葬了谁?”
老师担忧地用拇指挠着额角,然后担忧地用另一只拇指挠着另一侧额角。他拿起饼干,浸进冷茶,接着吃掉了,又把茶在杯子里晃了一圈,放下了杯子。“我埋葬了一个怪物。”他说。
在有机玻璃窗的眩光中,在某些普普通通的白斜纹窗帘旁,被埋葬的怪物转过身来,这样一来,不死群星的星光就照亮了她。她脸颊的曲线——又黑又粗的睫毛缀着金色眼睛——唇弓上有着宛若亲吻一样的拇指印痕——你不知道自己正在发抖,直到上帝伸手握住你的手腕,这样也许你就不会把茶洒在膝盖上了。毫无帮助地,他又递给你一块饼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