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并肩地,四宫青少年躺在停尸房里,不安地睡着了,旁边躺着最终没能照顾好他们的成年人。有人(怎么做到的?这是个谜)从吉迪恩怀里抱走变凉了的尸体(谁从那些可怕的洞里拔出长矛,把珍梅莉抱回来的?),然后很多人对吉迪恩说了很多话,没有一句话能触动她的短期记忆。老师就在那里,在她的脑海中,对着以撒·泰塔瑞斯的破碎身躯祈祷;哈罗霍克也在其中的某个地方,还有帕拉梅德斯,正从变凉了的第四宫的珍梅莉的尸体上,用镊子夹出一大块碎片。这些图像好似一场梦,杂乱无章,缺乏背景。
吉迪恩记得一件事:哈罗霍克说“你这蠢货——你这弱智——你这傻瓜”,所有第九宫托儿所里曾经的蔑视又回来了,无比鲜明,好似她又回到了那里。缔造者哈罗,环视着幽暗堡的大厅。克星哈罗,身旁是垮斯。吉迪恩不清楚哈罗具体为了什么呵斥她,但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是她活该。吉迪恩没有理会这位死灵巫师的其余谴责,她的头捂在手中。然后哈罗霍克捏紧了拳头——用鼻子重重喷了口气——接着离开了。
唯一说得通的,是吉迪恩最终来到了那个粉刷得白白的房间,他们在那里安置杜尔西内娅,吉迪恩独自坐在一张扶手椅上,默默哭了一个多小时。有人用散发着刺鼻味道的,朱红色焦油状物质清理了所有的伤口,每当滴下的盐水不小心接触到伤口时,就会散发出难闻的味道,还疼得要命。这让吉迪恩为自己感到难过,而为自己感到难过让她的眼睛更加湿润。
处理面前发生的事情,杜尔西内娅·塞普蒂默斯是个很好的人选。她没说“你会没事的”,因为杜尔西内娅缺乏说出这些陈腔滥调所需的肺活量;她只是靠坐在大约十五个枕头上,将她单薄炙热的手放在吉迪恩的掌心上。她等待着,直到吉迪恩不再用力眨眼,然后她说——
“你没什么能做的。”
“我没什么能做的就是胡扯,”吉迪恩说,“我已经想到了我可以做的一切。大约有五十件我可以做而没做的。”
杜尔西内娅给了吉迪恩一个扭曲的微笑。她看起来糟透了。还有几小时才天亮,凌晨的光线照在她饼干色的鬈发,和发白的皮肤上,看起来是灰色的。喉咙和手腕上的细小绿色血管可怕地凸起了,好似她的大部分表皮已经蜕下了。当她呼吸时,听起来就像蛋挞在空调里晃动。她脸上有很浓烈的颜色,但带着炽热矿渣似的潮红色泽。
“噢,本来可以……应该可以,”杜尔西内娅说,“你本来可以也应该可以回到上周……回到子宫里。我本来可以让坡待在我身边,或者我应该可以和他一起走。我可以回到过去,让一切事情都完美地发生,只要我想一想自己应该可以或者本来可以做什么事情。但我没有……你没有……情况就是这样。”
“我受不了,”吉迪恩说,“这些都是废话。”
“生活是一场悲剧,”杜尔西内娅说,“被那些逝去的人留下,无法改变任何事情。这完全无法控制……一旦有人死去,他们的灵魂就永远自由了,即使我们夺去灵魂,或试着阻止灵魂,甚至使用灵魂产生的能量。喔,我知道他们有时会回来……或者我们可以召唤他们,用第五宫的方法……但即使是这种例外,也展示了他们对我们的控制。只有在我们恳求时,他们才会前来。一旦有人死了,我们就再也抓不住他们了,感谢上帝!——除了一个人,而他离这里很远,我想。吉迪恩,不要为逝者难过。我认为,死亡一定是一种绝对的胜利。”
吉迪恩无法认同这个观点。在吉迪恩打盹的时候,珍梅莉凄惨地死去了,还有以撒,被做成了一个大号青少年筛子;吉迪恩想永远为他们感到难过。但在她能说出任何类似的话之前,一阵响亮的咳嗽声打断了这些,填满了两块半手帕,撕扯着杜尔西内娅。手帕里的内容物让吉迪恩羡慕逝者,更不用说杜尔西内娅了。
“我们会找到你的骑士的。”吉迪恩说,试图让声音平稳下来,但她失败得如此彻底,打破了记录。
“我只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杜尔西内娅凄凉地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总是最糟糕的。”
吉迪恩不知道自己能否认同这个。如果她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活在皮开肉绽的鲜明感觉里,只是活在摇摆不定的紧张感受中,她会虔诚地感激自己还活着。然后,她的脑海不停鞭打着自己,想起了马格努斯与阿比盖尔,在黑暗中,孤零零的——她想着在什么时候,怎么发生的;她想着马格努斯是否看着自己的妻子被杀害,就像珍梅莉看着以撒那样。她心想:骑士看着他们的死灵巫师死去,实在太蠢了。
吉迪恩感到既燥热又空虚,渴望战斗。她不抱期望地说,“如果你想要回自己的钥匙,我就替你揍趴塞拉斯·奥克塔基塞隆。”
咳嗽声变成了咕噜咕噜的笑声。“别,”杜尔西内娅说,“我心甘情愿放弃钥匙,是我自己的意志。我现在拿钥匙有什么用呢?”
吉迪恩直截了当,“你当初为什么要做这一切事情呢?”
“你是想说,即使我快死了吗?”杜尔西内娅给出一个脆弱的微笑,但露出了一侧酒窝,“我的病不完全是坏事。第七宫认为我的健康状况是一种资产。他们甚至想让我结婚,好让基因延续——我!我的基因差得不能再差了——他们想要产出健康的后代。”
“我不懂。”
吉迪恩面前的女人挪了下身体,抬手撩开几绺额头上的浅褐色头发。有一会儿,她没有回答。然后她说,“当你病得不太重时——当你也许可以活到五十岁时——当你的身体从里到外垂死时,当你的血细胞一直在吞噬你时……就会造就这样一位死灵巫师,第九宫的吉迪恩。一台行走的死能发生器。当你大部分是癌症,只有一小部分是女人时,如果他们能想出办法阻止你,他们会的!但他们做不到。他们说我的家族热爱美丽——他们过去如此,现在亦是如此——在美丽地逝去中也有一种美……在消逝的过程中……半死,半活,在你的力量之中,你会变成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