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统计,你已经杀了十二颗行星,但你仍然发现第一次快速切进颈静脉是最难的。你感到自己的呼吸打湿了脸,因为你穿着起褶的防护服;为了防尘才穿的;至少在这时,没什么必要穿。你判断了角度。你犹豫了。
你不情不愿的导师把你的犹豫误解为在预计,她穿着自己沙沙作响的橙色防护服,坐在你对面,透过柔软的有机玻璃头罩,三重恒星日落时的三重夕照染橙了她的脸。一阵轻盈的沙雹和尘粒啪嗒啪嗒打在面料上,发出叮叮、叮叮、叮叮声。
“别费心等计时器了,哈罗霍克,”梅茜摩恩说,她的嗓音在塑料和保暖纤维的混合夹层后听起来模糊不清。她已经坐着摆出了下潜的姿势:膝盖举高,背部弯出柔软曲线,双手轻放在胫部前面。“我确信你不再需要计时器了,而半小时内这里会骤降到速冻那么冷,所以快点儿——他们在葬礼上从簸箕里倒出来的骨灰可不会是我的。”
梅茜带着不小的取笑之意补充道。你的大脑在说:**去你妈选了这种特殊气候,你这膨胀的傻屌,你这该死的、唯我独尊的忧郁症患者,你这指甲还没掉的半发酵尸体,**但你的嘴说,“当然,长姐。”
梅茜摩恩看着你拔剑。不是挂在你胯部的那柄刺剑,那是上帝要你带上的,而你带上刺剑是为了抚慰他的极度乐观;你拔出的是背在背上的大剑。外骨骼发挥了作用:你穿着鳞片叠起的长长板子,从背部到肋部到肘部到前臂,原始的支撑条帮你举起对身体来说太重的剑。现在在伊安忒背部和肩膀上显出的,薄薄的,在她被汗水打湿时尤其明显的肌肉,并不适合你:你所依赖的,是插槽,是骨头,是隆起的外部脊。
喜悦圣徒说的话只有,“我从不需要你加戏,但继续吧,尽量不要影响地壳构造。”
由于你过去从未影响过地壳构造,所以你将剑柄高高举过头,剑刃仍带着怨恨的怒意。你把装在骨鞘里的剑尖插进滑石里——显然你从不想让这把剑有任何形式的剑刃,再也不想——以剑为点,把致命的死能长矛直直插进了行星心脏。
这颗行星没有地震,或者嚎叫,或者僵住,或者扭动,被你的死灵之叉叉中了。你正如被教过的那样,开始向外倾泻。宽大的死能镰刀切进地幔,深入岩石的微小生能,深入坚硬石头中埋葬的回忆,回忆来自它变成粉尘球的那一天。在有这种特性的行星上,要困难得多;这就是为什么梅茜摩恩选择了它,这颗行星,同时希望你最终变成一具冰尸。必须小心引发生能反应。在这里,行星灵魂在其沙子和矿物的辉纹中:一张柔软的编织网,由微生物、细菌和伸展的细长生命绞丝组成。第一次时,你甚至不懂要寻找什么。现在你能感到它了,就像你能感到沙子冲刷着防护服外层。
你跌坐下来,采用了和梅茜摩恩一样的姿势:在呼啸的风中,脚平放在沙地上,脊柱弯成柔软的C型曲线;在了结它时,这个姿势不会让你患上严重的背痛。你把防护服鞋尖压在这把剑的横向剑刃上,你感到这颗行星开始意识到它要死掉了。
倾泻是完美的。你的倾泻总是如此。死能冲刷着灵魂,就像根点着了的细长蜡烛碰到了薄纸。这块露出来的岩石的鲜活激情开始死在一圈圈向外扩散的死能同心环中:正在翻转,死能以生能为食,犹如蝗虫以小麦为食。当灵魂被撕开时,额外的死能绽放为你已竟之事煽风点火。你满意于自己的精确打击:不像你头几次那样,你没有在闲坐时心生焦虑,但你闭上眼睛,在冥河中跋涉,即使小行星的鬼魂开始摇晃着,想要脱身离开。
老师曾形容骸骨或血肉魔法师过渡进冥河里,就像一位雕塑家被给了一碗水,然后被告知,“建一个雕像”,与此同时精神魔法师是个游泳者,被给了一块大理石,然后被告知,“兜一圈”。你爱上帝如爱国王,你爱上帝如爱救赎的承诺,你爱上帝就像你甚至不确定爱是什么,你极少去爱什么。但你用尽自己的整个灵魂憎恨上帝的比喻。
不管是雕塑家还是游泳者,放手被证明比任何事都要难。一部分的你总是隐隐害怕这个。你接受死灵圣徒培训的同辈现在吹嘘说,她可以几乎瞬间做到这个:就像闭上眼睛,她总是这么说。你从没发现这是自然发生的。你从肉里挖出自己的神智,接着你驱使神智向下——不知为何,总是向下——接着用意识去推神智,直到你感到脚下是匕首般锋利的岩石,来自无法想象的灰色河滨,就在平淡无奇的灰色天空之下。然后一步踏入冷水里,再踏一步,直到走到齐腰的深度,可以睁开眼睛了。你可以看到行星灵魂在何处激烈扭动着。鬼魂已经分开,仿佛从翻腾着的汹涌漩涡中迅速分离出来了。一只小野兽。当然了,不是复活野兽:这只新生恶魂需要一千年的恶意才能几近成为真正的野兽。或者说你是被这样告知的。你仍未见过真正的野兽。双手大剑在你的两手中,现在轻如宽恕。你撑起自己的身体,站在翻腾着的灰水表面上,接着,被肮脏的带血泡沫打湿,你开始走向大漩涡。
你不用冒险转头去看就知道,第一宫的梅茜摩恩正站在河岸上,苛刻地看着,她珠母色的迦南长袍下摆湿透了。她可能在对越来越多的污渍做鬼脸。她的飓风眼在河里搜寻着,瞳仁缩小,染了红色的灰色虹膜扩大了,看着叫人难受。你很高兴梅茜会看到你的精神魔法天赋,一种你不惜自杀也要学得完美的技能。尽管如此,你同样很高兴她没有离你太近,不会在你接近那个抽搐、蠕动着的灵魂时分散注意力:它是有机物和无机物构成的、一团噩梦般的糟烂,这些都是它的精神特质的假象。它长着破碎的石头脸,现在是一团血淋淋的糟烂;它是长着毛茸茸虫腿的六足虫,身上竖立着粘土覆盖的棘刺。它主要是灰色的,但是一种沾满血污、黏糊糊的、带着沙子的灰色,有生命地翻腾着,但不知何故,仍然有点像石头。然后它逃掉了。
梅茜摩恩在河滨上喊叫着,在风和嘎吱作响的刺耳潮声中,她的嗓音是模糊不清的喊声:“它要跑了!!”
你收剑入鞘,跳进水里。与其对付纠缠不休的鬼魂,不如留在这个生物旁边。水面为你分开,污浊而油腻——闻起来像鲜血,尝起来像污水。你打开手腕背部,用末梢腕骨造针,再用骨针造出一组粗糙的长鱼叉。你告诉自己,疼痛不是真正的疼痛,不是真正的手腕,不是真正的骨头,只是在你神智之中的,优秀的类似物。你把自己感知到的肌腱系成了筋肉绳索。你举起第一根鱼叉。你瞄准了。你投掷了。
从矿物和肌肉组成的一团颤抖的糟乱上,第一根鱼叉被弹开了,不过在这之前,鱼叉击退了一团破碎的水晶内脏。第二根牢牢卡住了。第三根嘭的一声穿过了沙砾般的角膜,漂在水上,变成一团沸腾着的、灰暗的脂肪尘雾。第四根和第五根找到了目标。当行星灵魂尖叫着离开时,你脚滑了,撞上了它的后面。当它拖着你过河时,水猛地灌进你神智的鼻窦,冲刷着你神智的扁桃体背面,所以当你的神智在原始野兽后面被屈辱地撞来撞去时,吐出了大量的水。你拽着用自己的肌肉和胶原蛋白做成的滑溜溜的绳索,从标枪的破碎残片中,建起了一个又一个创造物。你把标枪放在胯侧,标枪发出了碰撞声响,你与自己的骷髅队员一同攀爬,直到你完全登上了鬼魂,紧抓着一把假石,假石撕裂了你手掌的柔软血肉,你抓牢了甲壳般的昆虫附节*,抓牢了大量黏稠的骨料和血肉。
你的创造物爬过了你的其他创造物,爬过了伪兽——它把几具创造物摔回水里,但其余创造物坚定地爬着,不受恐惧影响——而且,气喘吁吁的,你在它们身后拖着身体爬了上去。你把标枪移到手中,用你正在渗液的肌腱绳索环住前臂,另一只手举起了双手剑。如果这姿势不是有气无力而滑稽可笑的话,本来会挺酷的。野兽开始打滚,它是一只幼儿期的动物鬼魂,只知道在捕食者的下颚里挣扎:在令人发狂的、被污染的肮脏浪潮中,当水再次向你合拢时,你把剑刺进它的精神,正如你把剑刺进它的地幔。
你心想:**我会了结它。**那些骷髅——你把它们的腿做成了尖锐的骨桩,驱使它们插入任何柔软之物、卡住、再把它们粘在任何坚硬之物上——用它们的无肉双手耕进这该死的玩意里。你用标枪掀起沸腾的石块和血肉,试图削去外壳,试图揭开大脑。它太幼小,太虚弱了,没法长出头骨。集合你的仇恨,你的恐惧,还有你的从容后,在你察觉到大脑半球的褶皱的那一刻,你用标枪直直刺穿了脑叶,把枪尖变成了轮子,把已死的它劈成两半。
不到六十秒后,你蜷缩在小行星表面,冻得半死,试着扩张血管,冲刷四肢。对你来说,跋涉出河从来不是一个问题;你很乐意这么做。黑夜侵袭了这颗行星,而行星没有反应过度——你为自己是那把无声切割的刀而自豪——但沙尘暴已经死去了,仿佛在半空中被停滞了;被吹高数英里进入大气层的沙粒如雨般啪嗒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