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被邀请至一个巨大中庭里——一处用作房间的洞穴;一间第九宫陵墓式的房间,自斑驳穹顶的天花板起,大量光线倾泻进这辉煌残骸,光线如此明亮,使吉迪恩又一次几近半盲。这里有深色的沙发和长凳,沙发表面龟裂,填充物也冒出来了,扶手和椅背也是破碎的。绣花毛毯像木乃伊的皮肤一样粘在座椅上,光线触及之处是斑驳的,未触及之处是潮湿的。

这房间里的一切都是美丽的,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像在第九宫那样,不美的东西都变得老旧,还被毁掉了——第九宫一直都是一具尸骸,而且是一具腐烂的尸骸。第一家族已经废弃了,屏息等待被时间之外的人重新享用。地板是木制的——不是黯金色的大理石地板,也不是年久失修的皲裂彩虹马赛克地板——巨大的对称楼梯伸至上面的楼层,楼梯上铺着虫蛀过的狭窄地毯。在天花板玻璃裂开的地方,许多藤蔓探了进来,蔓延的卷须已经变得又干又灰。撑起闪亮玻璃的柱子上铺着厚厚的苔藓,依旧活着,依旧璀璨,是橙色、绿色和棕色的。溅射状的黑色和褐色苔藓遮住了墙上的老旧肖像画。苔藓还挂在一座老旧喷泉上,喷泉由玻璃和大理石制成,共有三层,已经干涸了,底部还藏着一点点积水。

哈罗霍克拒绝坐下。吉迪恩站在哈罗身边,空气如此湿热,她觉得黑袍粘到皮肤上了。吉迪恩注意到第七家族骑士,坡罗忒西拉奥斯,也没有坐下,直到他的女主人拍了拍身边的椅子,他才毫不犹豫地顺从坐下。腰间系有白结的骷髅分发着装着茶杯的托盘,苦涩的茶,冒着绿色的蒸汽——可爱的小杯子,没有把手,摸上去又热又滑,就像石头一样,但是更光滑,更薄。七宫骑士拿到了一杯茶却没有喝。他的巫师想喝,但却轻微咳嗽着,直到她示意骑士轻拍她的后背。当其他死灵巫师与骑士享受着饮茶时,哈罗霍克握着茶杯,仿佛那是一只活着的鼻涕虫。吉迪恩,活到现在从未喝过一口热饮,一口气就喝掉了半杯。茶水一路烧灼着吉迪恩的喉咙,气味多过口味,在她灼伤的味蕾上留下青草风味。吉迪恩唇上的颜料粘在了杯缘。她悄悄呛了一口:虔敬女儿看了她一眼,这一眼能让肠子都枯萎。

所有三位祭司都坐在喷泉边,手里端着未喝过的茶杯。除非还有其他祭司藏在橱柜里,否则在吉迪恩看来,他们相当形单影只。第二位是那个蹒跚的祭司,他孱弱的肩膀弓着,正为那条染血的腰带而烦躁;第三位祭司脸色柔和,留着根黑白相间的长辫。他/她可能是女人,也可能是男人,还可能都不是。这三个人都穿着同样的衣服,这让他们看起来像是彩虹绳上站着的白鸟,但不知为何,老师是其中看起来唯一真实的人。他热切而有好奇心,活着且生机勃勃。他同伴那忏悔式的平静,使其看起来更像排列在房间两边的长袍骷髅:沉默且一动不动,每个眼洞里都有红色光斑舞动。

当所有人栖在家具的精美残骸上,喝完茶,攥着杯子但不知道往哪里放,尴尬地无话可说时,黑白长辫的那位祭司提高了苍白的声音说:“现在,让我们为被湮灭的领主祈祷吧,铭记他那丰沛的怜悯,力量与爱。”

在随后的吟诵中,吉迪恩与哈罗霍克沉默着:“让不朽之王,死亡赎罪者,死亡鞭笞者,死亡平反者,俯视九重宫,聆听他们的感谢。让各地的人都将自己托付给他。让河对岸的人,越过坟墓,向巫术神灵起誓,他是死灵巫师中的第一人。感谢复活的九重宫。感谢神授的宰执。他是成为了皇帝的上帝;他是成为了上帝的皇帝。”

吉迪恩从来没听过这个。第九宫只有一种祈祷。除此之外的仪式就是集合与演讲,或是指关节骨祈祷。房间里的大多数人都十分熟练,好像在摇篮里就开始说这套祷词一样,但不是所有人。笨重的人形肉团,坡罗忒西拉奥斯,直视前方,甚至都没有说一个单词,第三宫双子中苍白的那一个,同他一样。其他人毫无迟疑地加入祈祷,虽然热情程度各有所异。当最后一个单词陷入静寂时,老师说:“也许闭锁之墓的信者,愿意用她们的祈祷惠及我们?”

所有人的头都转了过来。吉迪恩僵住了。虔敬女儿保持着十足的沉静,她把杯子扔进吉迪恩的手里,然后在一片面孔——有的好奇,有的无聊,还有一个(杜尔西内娅)兴致勃勃——前,哈罗开始了:“我祈祷坟墓永远关闭。我祈祷岩石永不滚走……”

某些层面上,吉迪恩已经知道,在幽暗堡的深邃黑暗中所信奉的宗教,与其他家族信奉的宗教不太一样。但证实这一点,对这个家族系统来说仍是一种冲击。从一些人脸上的表情——或迷茫或空白或剧痛或,至少一个人,显出公开的敌意——来看,其他人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当哈罗祈祷完毕,三位祭司看起来有点欣喜。

“就像从前一样。”尽管这祈祷是凄凉的哀歌,那弯着腰的瘦小祭司还是狂喜地叹了口气。

“传承是件奇妙的事情。”黑白长辫的祭司说,这证明了他们的品味是单调乏味的。

老师说:“现在我欢迎您们来到迦南宫。有人能把盒子拿给我吗?”

松散的沉默集中于一具腰间系有白结的骷髅上,它送来一个纯木小箱子。小箱子大约一书宽,两书深,这个结论来自吉迪恩,一个认为所有书籍都差不多大的人。老师带着气势打开小箱子,然后宣告:“第二宫的玛尔塔!”

一位肤色黝黑的女孩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她的敬礼像她那身完美无瑕的集团军军官制服一样干脆,当老师招手时,她向前行进,步态充满活力,就像身上的猩红军服与雪白领带一样。仿佛赐予她宝石一般,老师从盒里拿给她一枚黯淡铁环,大约有拇指和食指圈成圈那么大。值得称赞的是,她既没发呆也没犹豫,她只是接下来,敬礼,然后坐回去。

老师喊道:“第三宫的纳贝琉斯!”接着就这样,一群刺剑在身侧摆动着的骑士们,组成了一支相当无聊的游行队伍,他们态度各异,走上前接下了他们的神秘铁环。他们中的一些人受到二宫人的启发而敬礼。其他人,包括壮汉坡罗忒西拉奥斯,则完全不在乎。

随着一个个名字的念出,吉迪恩越来越紧张。当老师点出最后一个名字:“第九宫的吉迪恩!”时,她最终因这件事如此普通而感到失望。这不像吉迪恩以为的那样是个简单的铁环,而是个圈圈叠起来的铁环。这东西的闭锁方式是,一端钻了个洞,另一端弯曲成九十度,就像字母D。所以你只要拧动弯曲的那一端,使其离开有洞的那一端,就可以简单将铁环打开。吉迪恩手里的金属表面粗糙,还沉甸甸的。当吉迪恩回到原位时,她知道哈罗正焦急地想抢走铁环,但她孩子气地紧紧攥住铁环。

没人问这是什么,吉迪恩觉得这铁环蠢毙了。在她差点要自问自答时,老师说:“现在,该说一下第一宫的信条,和不朽之王的悲痛了。”

所有人都再次变得非常专注。

“我就不说你们已经知道的事情了,”瘦小祭司说,“我只想补充背景。宰执并非天生不死。他们被赋予了永恒生命,这和天生不死完全是两回事。这十六个人在一万年前来到这里,八位巫师,与八名后来被称为第一骑士的人,他们就是在这里升格的。那八位死灵巫师仅次于复活之主;他们将他的设想传遍了黑暗宇宙,传遍了那些无人能到达之处。他们每一个人,都比九支集团军合在一起还要强大。但即使是神圣的宰执也会逝去,无关乎他们的力量,也无关乎他们的剑……都在这一万年间,慢慢逝去了。皇帝的悲痛随着时间消融。直到现在,在原八位宰执的暮年之时,他才听从了最后的宰执的增援请求。”

他拿起茶杯,手腕一抖,杯中液体随之旋转。“你们被提名去尝试可怕的挑战,去接任他们,”他说,“这完全是一件未知的事情。如果你升格至宰执,或者你试过但失败了——善良的领主明白,是因为对你要求得太多了。你们是八支家族的尊贵后嗣与守护者。伟大职责正等着你们。如果你发现自己无法成为银河,那么你至少可以成为一颗星星,也至少可以让皇帝知道,你们两个人都尝试过这伟大的磨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