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罗霍克的这次失误并没有让她变得更好相处。第二天一大早，不顾所有的逻辑和理智，她强迫吉迪恩穿上长袍，并像她们到达迦南宫后的每个早晨一样，用颜料在脸上涂涂抹抹：她对吉迪恩认定的生活必需品，也就是吃早餐和偷午餐，感到不耐烦。吉迪恩赢得了早餐的争论，但当她在颧骨上点画黑色颜料时，失去了“不可怜兮兮地盯着镜子”的权利。

遵照哈罗的指示，第九宫像间谍一样穿过寂静的灰色走廊。有许多次，死灵巫师会在门下的阴影里停留，等上整整五分钟，然后她才会允许她们继续前进，悄无声息走下破旧的楼梯，来到第一宫的内部。一路上只遇到一个人：在日出前的光线下，哈罗与吉迪恩挤在一处拱门的阴影里，注视着单手攥着一本书的身影穿过尘土飞扬的大厅，大厅静寂而遍布阴影，到处都是垮塌的椅子。因为吉迪恩在这个星系里最黑暗的地方的最黑暗的星球的最黑暗的洞窟里度过了一生，所以她可以分辨出这是第三宫双子中令人讨厌的那一个，伊安忒的黄化*侧影。伊安忒消失在视线之外，哈罗仍静静等待着，等待时长远远超过吉迪恩觉得有必要的时间，然后哈罗才打手势让她们继续行动。

她们顺利到达了有着地板门的阴暗洞口，这里太黑了，吉迪恩不得不将墨镜放入口袋，哈罗不得不拉下面纱。当吉迪恩将钥匙滑入锁眼时，哈罗不耐烦地用鼻子喷气，她仿佛正被人追赶似的，跳进了洞里。她们爬下长长的冰冷直梯，在梯子底部，哈罗掸了掸身上的长袍。

“很好，”这是自离开房间后，哈罗说的第一句话，“我基本确定只有我们俩。跟我来。”

吉迪恩紧跟着她的巫师那快速的步伐，刺剑拍打着胯侧，她很感兴趣地看到，她们没有穿越迷宫般的走廊去往消毒室。反而走过了一条又长又宽的走廊，走廊里的电灯悄悄地嗡嗡作响，直到拐过几个弯，她们到达了一扇标有二号实验室的门。哈罗推开了门。

外面的小门厅约有储物间大小。墙上有一些钩子，吉迪恩认为在其中一个钩子上挂着的，是某种部分溶解的丑陋挂毯，直到她意识到这是某个人遗弃的外套的残骸。在前面的门上的格窗后有一份破旧的文件夹，带着一个褪色的浅色标题，字迹模糊潦草：『#1-2.转移/筛选。数据中心。』

在无菌金属门的上方，有一个更为熟悉的情景，那是一个固定好的骷髅头，也许曾经被涂成红色，但现在是焦油般的棕色。它在某个时刻失去了下颌骨，剩下的牙齿看上去全是门牙。小题大做地，哈罗将细小的指骨碎片塞满了入口及其周围。穿过而不是被禁止进入一个诺那杰斯姆斯的骸骨领域，是一种不同寻常的经历，但吉迪恩没有时间去享受了：哈罗推开了门，带着吉迪恩穿过另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更宽敞、更细长——给人以一种被洗劫过的鲜明印象。宽大的金属桌环绕着房间，墙上布满了空置的电力插座。这里有许许多多的书架，曾经一定装过书籍、文件和文件夹，但现在只装了一大堆灰尘；墙上有一些褪色的地方，曾经一定粘过一些东西，后来被拆掉了。这是一个赤裸裸又空荡荡的房间。有一面墙上开了一整块同墙一样长度的窗户，这样你就可以看到前面的房间了，这面墙还有一扇门，上面写了两样东西：第一，前面有个写着响应室的标志，第二，顶部有一个写着使用中的小牌子。小牌子旁边有一盏黯淡的绿灯，表明响应室可能不在使用中。透过响应室向内看——一个毫无特征的荒凉房间，唯一的特征是位于地面另一边的几个出风口——地板上到处都是残破的骨头碎屑，一塌糊涂。

另一面墙——上面挂满了支架，原本用来支撑早已被移走的书籍——也有一扇门，贴着标签：影像室。影像室的门同相应室的门一样，但有一个小红灯。影像室也有个格窗，窗外抹上了陈旧的血手印。

“某个人在这里玩得很开心嘛。”吉迪恩说。

哈罗向她投去一眼，但没有强迫她践行缄默之誓。“没错，”哈罗说，“是我。”

她的骑士试了试标有响应室字样的门，但门没有打开，而且似乎没有传统的触摸板开关。哈罗说，“门不会像那样打开的，纳夫。跟我来，不要碰任何东西。”

吉迪恩跟上了哈罗，没有碰任何东西。当她们走近时，影像室的自动门亲切地打开了，展示了一个惨淡的储物间，里面有一大排老旧的机械设备，无光，死寂。天花板上的一块镶板看起来模模糊糊的，呈现出老旧的白色，而且除了更多的阴影外什么都看不见。吉迪恩意识到长长的办公桌上还有块生锈的老旧写字板，附着张几近透明的薄纸。吉迪恩最终屈服于碰点什么东西的冲动，然后那张纸就像灰烬一样瓦解了。在手指上留下了一块灰色的污渍。

“真他妈恶心。”吉迪恩说，一边在前胸上擦拭着手指。

哈罗简短地说，“小心点，你这笨蛋，这里的一切都老得不可思议。”

房间中央有一个高大的金属台座。台座上有一块奇怪的平板，镶嵌着古怪的反光玻璃——有着一块二色性*的黑色斑点。身着黑袍的死灵巫师眉头紧皱，神情专注，将手伸向玻璃顶部：玻璃在她接近时嗡嗡作响，迸发出颤抖的绿色火花，跃下了金属台座。哈罗剥下了手套，纤长的手指直接放在玻璃上。发生了两件事：玻璃像笼子一样在她手上合拢，而影像室的门砰的关上了。吉迪恩摁了下门，但门没有再次打开。

“现在怎么办？”

哈罗说，“往窗外看。”

透过肮脏的小窗户，吉迪恩可以看到响应室的门打开了。哈罗无趣地继续说：“这扇门是响应——据我所知——重量和运动而关闭的。我没有精确测出具体的重量，但大约是移动状态下的三十千克。到目前为止，我已经把接近九十千克的骨质送进了那间房。”

哈罗能用某个人的脚趾骨尖做到的事情是惊人的。对哈罗来说，三千克重的骨头可以做成任何东西。可以是一千具互相联结的骷髅，塞满整个响应室。可以是脊柱组成的海洋。可以是一栋由颅骨与尾椎骨构成的大厦。吉迪恩只是说，“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