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罗霍克·诺那杰斯姆斯在一处无菌的白色巢穴中醒来。她躺在带轮病床上,身上裹着一条起皱的保温毯。她转过头;身旁是一扇窗,窗外是天鹅绒般深邃的黑暗太空。在远处,寒冷群星闪闪发光,有如钻石,美丽非常。

如果能死于荒凉的话,她就会当场死在那里了,她现在能做的,就是躺在床上,观察自己心灵的冒烟残骸。

灯光被调低了,变成恼人的舒缓昏暗,将这个小房间沐浴在柔和,仁慈的光辉中。灯光照在她的轮床上,照在白墙上,照在干净得令人痛苦的白色瓷砖上。房间里最亮的光线来自一盏落地阅读灯,安置在一处角落的金属椅子旁。椅子上坐着一个男人。椅子的一边扶手上放着一台平板电脑,他的双手拿着一叠薄纸,他偶尔会翻动纸张,做下笔记。他衣着朴素。头发紧贴着头皮,在灯光下,闪耀着毫无特征的深褐色。

这个男人一定察觉到她醒过来了,因为,他从薄纸与平板电脑中抬起头来看着她,然后他把它们推到一边,站了起来。他走近她,她看到他的巩膜*就像太空一样黑暗。虹膜是黑色的,带着沉闷的彩虹色——一块暗沉的彩虹油膜,周围有一圈白环。瞳孔和巩膜一样,是带着光泽的黑色。

哈罗永远也说不清楚,自己怎么知道他是谁的,只能说她就是知道。她甩开沙沙作响的保温毯——有人给她穿上了不好看的绿松石色手术服——然后下了床,不知羞耻地扑在男人脚下,而他是死灵主宰;复活者;九重宫之神;不朽皇帝。

她把额头按在冰冷,干净的瓷砖上。

“请撤销我做下的事,大人,”她说,“只要您能将吉迪恩·纳夫的生命还给我,我不会再向您索求任何东西,永远不会。”

“我不能,”他说,他的声音苦乐参半,沙哑而又无比温柔,“我很想那么做。但现在,那个灵魂在你体内。如果我试着把它拉出来,我会把你的灵魂一起拉出来,这个过程会毁掉你们两个。木已成舟,覆水难收。现在,你只能接受了。”

她是空洞的。这就是可怕的事情:在她体内,除了对她家族病态、沸腾的憎恶外,什么都没有。即使是她灵魂的沉默,也不能稀释从第九宫诞生之初,就在她体内发酵的仇恨。哈罗霍克从地板上爬起来,死死盯着她的皇帝闪耀的黑色双眼。

怎敢要求我接受?”

不像她有点期望的那样,皇帝没有把她变成一堆灰烬。他反而揉着额角,与她对视,阴郁且平静。

“因为,”他说,“帝国正在消亡。”

她一言不发。

“如果没有那么迫切的需求,你就会坐在幽暗堡的家中,过着漫长宁静的生活,没有任何东西会烦扰你或伤到你,你的骑士也会仍然活着。但在外面有一些东西,即使是死亡也无法镇压它们。自复活以来,我一直在与它们战斗。我一个人打不过它们。”

哈罗说,“但你是上帝。”

上帝说,“我还不够格。”

她退到床边坐下,把手术服拉到膝盖上。他说,“事情本不应如此。我打算让宰执候选人,在思考、深思并且真正理解他们的牺牲之后,再成为宰执——一个勇敢的行为,而不是恐惧且绝望的行为。没人注定要在迦南宫不情愿地赴死。但是——塞忒瑞亚……”

皇帝闭上双眼。“塞忒瑞亚是我的错误,”他说,“她是我们中最优秀的。最忠诚的、最人性的、最坚韧的。最有仁慈之心的。我让她在痛苦中生活了一万年,因为我很自私,而她允许我这样做。不要鄙视她,哈罗——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她的所作所为不可原谅。我无法理解动机。但她是……她是美妙绝伦的。”

“您真是极其宽容,”哈罗说,“尤其考虑到她说她要杀了您。”

“我希望她对我说这话,”皇帝沉重地说,“如果她和我为此打一架,对大家都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