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自吉迪恩出生以来,所有的失望与悲哀,都在那一刻成为催化剂:如果,在黑暗中,她重新燃起炽热的决心,燃起对自由的渴求,也许事情会干脆得多。但她没有。她变得抑郁。吉迪恩躺在自己的牢房里,挑剔着生活,就像挑剔一盘她不想吃的饭。她没有碰剑。她也没有一边环着种植园的田地慢跑,一边想象着集团军新兵的生活。她偷了一箱原本放在汤粥里,喂给第九宫教众的营养膏,当她饿了时就挤进嘴里。她要么无精打采地翻着杂志,要么躺在床上做仰卧起坐,以此打发时间。垮斯已经铐住吉迪恩的脚踝,她一移动就会哗哗作响,因为懒得开灯,她经常在黑暗中叮叮当当。

吉迪恩只得到了一周宽限期。虔敬女儿以她一贯该死的作风出现了,站在吉迪恩牢房锁着的门外。吉迪恩知道她在那里,不仅因为牢房监视孔外的影子变化了,还因为不可能是其他人。吉迪恩以一句“去你的”招呼了虔敬女儿,然后改做俯卧撑。

“别生闷气了,锅宝。”

“祝你被屌噎死。”

“我有份工作给你。”哈罗霍克说。

吉迪恩维持着俯卧撑的姿势*以休息片刻,她凝视着冰冷地板,背上的汗水结了霜。当她呼吸时,肋骨依旧作痛,脚铐沉重地压在脚踝上,因为修女把牙塞回去时用力过猛,吉迪恩每次打喷嚏都像皇帝的悲叹。

“诺那杰斯姆斯,”吉迪恩缓缓说道,“我唯一会为你干的活,就是你跌倒在剑上时,想让我扶着剑。我唯一会为你干的活,就是你想被我狠狠踢屁股,那时闭锁之墓将会开启,还会有一支游行队伍冒出来,唱着‘瞧!一片毁了的屁股’。我唯一会为你干的活,就是你希望我见证你从最顶层跌入幽暗堡。”

“这是三份工作。”哈罗霍克说。

被火烧死吧,诺那杰斯姆斯。”

牢房外传来一阵沙沙声;那是一枚针从耳钉上拔出,再从监视孔的网眼里推进去的轻微摩擦声。愣了一下,吉迪恩慌忙起身,像扔手榴弹一样将它扔回去;但哈罗耳钉上的珠子已经落在牢房里,从那小小骨头上长出了肱骨、桡骨和尺骨。一只骨手摸索着插在锁里的钥匙,即使吉迪恩挥动靴子把骨手砸成碎片,它依然拧动了钥匙。骨手散作灰尘,耳钉上的珠子也一样。哈罗霍克·诺那杰斯姆斯推开门,身上微微笼罩着楼道灯的光晕,吉迪恩看见了哈罗尖酸刻薄的小脸,感觉就像接了一招顶膝式攻击。

“如果你想做点有趣事情,就跟我来吧,”她命令道,“如果你只是想沉溺于你那储量惊人的自怜中,就割断喉咙,替我节省伙食费吧。”

“靠!然后我就能加入你老爹老妈的木偶戏了吗?”

“如果缺了您的智慧,这世界将遭遇怎样的痛苦啊,”哈罗霍克冷淡地说,“拿上你的长袍。我们要下去地底墓穴。”

这几乎是可喜的,吉迪恩一边想着,一边与教袍的黑色衣褶博斗着,第九家族后嗣拒绝与吉迪恩走在楼层同一侧:哈罗紧贴着墙壁,保持与吉迪恩半步远的距离,盯着吉迪恩的手和剑。这几乎是可喜的,但并不尽然。哈罗可以令过度谨慎变得讨厌。过去几天里,吉迪恩只有一盏小阅读灯,这让第九宫钻井的温和灯光刺痛了她的双眼。当电梯摇摇晃晃地将她们运至幽暗堡门口时,吉迪恩近视般眨了眨眼。

“我们不是要进圣殿内部,胆小鬼,”哈罗在吉迪恩犹豫不决时说,“我们要去纪念碑,来吧。”

降入幽暗堡如同肠道般恶臭的深处的电梯就是死亡陷阱。她们进入的那一个电梯,直达墓穴,尤其糟糕。这是一个开放的平台,由咯吱作响的氧化金属制成,藏在一扇铁门后面,哈罗用脖子上挂着的小小芯片钥匙打开了这扇门。当她们下降时,上升的空气是如此寒冷,激出了吉迪恩的泪水;她将兜帽拉起来盖在头上,接着将手缩进袖子里。埋藏在房间正中央的,是他们用来在这颗星球上挖坑的机器,它唱着低沉哀怨的歌,歌声充斥着电梯井,随着她们逐渐深入岩层而慢慢消逝。那是深邃的黑暗。

单调强烈的灯光淹没了她们抵达的地方,她们走进迷宫般的笼子里,笼子装满了嗡嗡作响的发电机,没人知道工作原理。孤零零地,这些机器坐在它们雕刻出来的寒冷壁龛里,上面缀满黑纱,来自死去已久的第九宫教众,当她们经过时,发电机的栅栏外壳与两人保持着一臂距离。洞穴收窄成一条通道,尽头是一扇坑坑洼洼的门:哈罗推开门,领头进入一间长长的矩形厅室,里面有着塞满骨头的壁龛,坏掉的葬礼面具复制品,收纳好的包裹,和沉重的古老随葬品。

艾格拉梅尼已经到了。她在一处壁龛前跪了下来,给自己定了个目标:尽可能多地仔细检查包裹。艾格拉梅尼没有穿第九宫教袍,而是穿着厚厚的毛夹克,戴着手套,这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颗棉花糖,只不过上面插了四根长短不一的牙签。她带着一种了无生气、疲惫不堪的表情,在几百把死亡程度不一的剑里挑拣着;她身边还有一篮子匕首,和一小把指虎刀。有些锈得彻底,有些锈到一半。她正在检查一柄剑,忧郁地打磨着剑上的锈斑。

“这个计划注定要失败。”艾格拉梅尼头也不抬地说。

“还有能用的吗,上校?”哈罗霍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