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醒来时,你已经是坐着的状态了。你的下巴垂在胸口,这样你就能看到令人激动的场景了:自己的膝盖。你已经不在自己的床上了,底部的墙和地板模糊地掠过你的眼前,变作一阵黑石,骨头与钢铁构成的拖曳奔流。

你的视野摇摇晃晃的。你立即明白自己动不了了。当你的肉脑开始惊逸、到处乱跑、像不听话的动物一样咆哮时,你的临床脑站出来了。你的临床脑审查了现状,意识到你是被固定在某种椅子上,被推着走在厄瑞玻斯号的走廊上,通过你的脊髓,有人捏住了高位颈神经——完全没有让骨头变形,只操控了肉体——这样一来,你的身体从脖子以下都被锁住了。你没法抬头。可以眨眼,充分地呼吸,有限地吞咽。除此之外的身体就像大理石一样不听使唤。这是令人惊讶的死灵巫术运用。你正当地感到愤概,但惊奇于这种运用。

你仍然穿着美丽的珠母长袍,头深陷在兜帽里,听到藏在衣服里的二十二封信发出纸质的厚厚沙沙声。那把剑横放在你的腿上;一张厚厚粗粗的网把剑柄连上你的前臂,你不记得自己造过这张网,但尽管如此,仍然是你的花边作品。也许更早前你醒来过,把信件藏在你的长袍下,把剑刃固定在你的手臂上;你不记得了,但这很常见。有时,你神志清醒的日子是梦一般的仪式,由动作、官能和声响构成。比起肌肉群,更像是蜂窝状骨头从你的前臂伸展开来,通过网连到剑柄上。没人能立即把剑从你身上拿走。你仿佛是整个人都被捡起来,砰一声扔进椅子,再废掉了你脖子以下的部位。你隐约希望自己没有排空膀胱。

椅子停下来了。数道嗓音响起了。不管你脖子后被做了什么——你努力集中注意力,设想着自己熟悉的齿状突*,再设想它伸出你熟悉的脊椎——环绕着椎动脉的骨头,乱作一团的生长板关节*。如果这只是简单的骸骨魔法,你就能立即辨认出问题在哪,并相应地解开。数道嗓音合在一起——

“——可以瞬间清理这个,圣徒中的圣徒,一旦神圣王子完成接见——”

这道嗓音是从你前方传来的。

“开会!开会!!”很难在语气中表达出额外的感叹号,但新嗓音做到了。“你认为在第一次会议结束后,我有时间为——为——为三个将军,还有你的复活者、你的神皇拨出额外一小时开另一个会吗?你认为我来这是为了等三个私人助理、六个日程表、还有上帝本人十九次改变主意吗??

这道嗓音来自你身后和头顶上。很有可能,这道嗓音,属于推着你的椅子的人。

“圣手,”另一道嗓音说,“原谅我。这是他的命令,不可以碰她。没有任何许可;没有任何条款。”

第一道嗓音说,“我命令太空梭时没有异议。我做准备工作时也一样。”

“圣手指,圣拇指,关于哈罗霍克·诺那杰斯姆斯的命令是他特别规定过的。”

哈罗头顶上的嗓音说,“那我的命令突然就不是上帝的命令啦?我不再是伟大复活的宰执、侍奉不朽之王的第二圣徒啦?我失去了自己在四个圣徒中的——或者说,现在,像我可怕的发现那样,三个圣徒——中的地位啦?我不是在死去姐妹们的藏尸堂里侍奉的最后一个姐妹啦?她们献出了自己尽职的漫长生命,好让你们这些呜呜哭的孩子,还有你们满是细菌的孩子的孩子的孩子可以在帝明星下晒太阳?”

另一道嗓音顿了下。“没有,”嗓音说,但随后带着一点坚忍的悲惨暗示补充道:“最神圣的喜悦圣徒——原谅我——我还是请您等到散会。”

爆出一声叹息。“没关系,”那道嗓音相当正常地说,“没关系,上尉,我理解。你只见过这个宝宝和另一个宝宝。你从没见过宰执。你不晓得……即使你站在他面前,理解完全是另一回事……”

话尾渐落,站在你椅子后面的人越过了站在你前面的人。如果只是因为你不习惯被授予前排座位的话,你隐约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感兴趣。你看到自己面前站着个普通人——另一个人是个黑洞,并且现在你知道原因了——那个普通人有两颗肾脏。就你的感官关注到的信息而言,突然出现了一、二记不知打哪来的生能打击——不,不是打击:是匕首,是难以言状而目标明确的飞镖,是注射器——血管紧张素冲刷过每颗肾脏。一记完美的穿刺。血压猛降。当那名军官晕倒时,一具身体跌在你面前,露出了鞋子和裤子背面,然后椅子被推着绕开了整齐倒下的身体。

椅子后的声音正嘀咕着:

“讨厌……真是可耻!厄瑞玻斯号的安排从来没有任何基本常识……一次又一次告诉他,每十年轮换一次船员……就是个噩梦。我的出现应该有和火警一样的效果……我不想等……我不想喝茶。我不是要求封建式的服从;我是要求理解!”

如果你的脊柱是连着的,这轰鸣的音量可能会让你跳起来。椅子停在了其中一个电梯间前;黑门低鸣着打开,露出了有彩虹镶嵌装饰和帷幔的电梯厢,然后椅子就被推进去了。你忙着弯曲背神经*的破烂末端——你本来认为神经一定被切断了,这是最简单的做法,但你一下子意识到神经是被打了个结。它被弯曲了,被扭曲了,被圈住了。

当有人按压小键盘时,它发出了低沉的电子鸣叫。一片织物沙沙掠过你——你的身体感觉不到,但你能感觉到空气拂过脸颊——然后一个人跪在你的椅子前面。一片闪闪发光又微微发亮的浅色织物闯进你的视野,有如滚滚波涛,在滚烫钨丝灯下,闪着虹光的白色贯穿了阴影,就像彩色玻璃在冰上的倒影,同样的东西正披在你身上。然后,可怕地,你的视野上移了。有人用一根手指轻轻摁在你的下巴底部,接着抬起你的头,这样你就能看到这个人的脸了。

你看着宰执。宰执看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