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可怕的一夜后,你才开始接受自己的死亡。不可能无视各种孤立无援的象征。比如说,遗体已经信守诺言,消失了。从你升至宰执职阶起,她就是你安静的同伴——她一直忠诚地与你幽会——在一天早上,当时你睡着后就不记得了,你走回自己房间后就想不起来了,你猛地意识到她不会回来了。没人会为你而来了。通向你的死亡的道路已清扫完毕,那个被链子锁在大理石上的美丽女人却不忍心看着你前进;或许,只是因为她从未存在过,只存在于十岁孩子发烧时做的梦里。

时间就像皮筋,就要被扯断了。你机械麻木地进食,即使你不想吃。你会梳洗,你会穿衣,却不带一丝兴趣。现在当你发觉镜中的自己时,无疑带着排斥与困惑感,仿佛你此前从未见过自己的脸,而且说实话,你似乎确实没见过。在最后一天,你恍惚而惊愕地发现,自己甚至没涂颜料就想离开房间。

你想过写封信。写给谁呢?垮斯?艾格拉梅尼上校?你那些可恶的姑奶奶们?写给上帝,写给伊安忒?你是不是该策划自己的葬礼,像喜悦圣徒一样,力争在节省时间的二十四分钟内结束?曾经你会要求把你的死尸送回自己的家族,被围在阿纳斯忒西亚纪念碑内,作为守墓人血脉里最后的女儿:但也许连你空掉的容器都会招引来行星亡魂。不,你的身体再也回不了家了。你决定写,“把我扔出气闸”,但幸好这太幼稚太自怨自怜了,让你清醒了一点,于是你就懒得写了。

过去几天里,唯一真正处于优势的是那有几千道伤疤的剑客:再来一个也伤不到你了。没什么能让人惊讶的了,也没什么能让人震惊的了。但在复活野兽到达的前前夜,你的手套掉下了床侧;你不得不跪下来捡它。然后你发现在你床下的远端——在同一片黑暗里,你曾等待着职责圣徒——躺着具没有活动能力的死尸:塞忒瑞亚失踪了的尸体。

在床的外侧,在床架和地板的间隔间,你躺了很久。你没有察觉到房间里有任何外来死能,也没有敌对定理的痕迹。即使是现在,她也温顺而盖满灰尘地躺着,在你眼中显得空洞。你伸出手指擦过她的手臂——那里有着上帝保存她时留下的永存恒在的痕迹,他神圣的死灵巫术就像温热的柠檬清洁剂,冲进鼻窦后部。她像被遗弃的娃娃一样静静地躺着。你甚至说了,“起来。我可以看到你。”但出于某些原因,这个命令没有唤醒她。

当时你没去想尸体是怎么突破你的防域的,你每晚都尽职尽责地用新鲜血液重涂一次防域。你注视着这具死尸;你用厚厚的骨钳铐住了尸体的脚腕和手腕;然后你大步走过走廊,当伊安忒回应你暴戾的敲门声,困倦地说“诺那杰斯姆斯,你在干什——”时,你没让她把话说完,而是拽住她的骷髅臂,镀金的部分感觉凉凉的,拽着她回到你的卧室。

她没有抗议,也没有发表评论,不管类型是粗俗的还是其他的。她太惊讶了。当你对着伊安忒指着你的床底下时,她挑起眉;但她双手攥住睡裙,蹲下身,看向床垫和地板之间。

过了好一会后她说:“我在看什么?”

你经历了一个炽热的时刻,你的恐慌加剧了;但当你跟她一起蹲下时,宰执的死尸还在那儿,带着骨铐,死气沉沉,没有移动。你说,“就在这里。”她没有回答。你说:“有尸体,泰汀德瑞俄丝。塞忒瑞亚的尸体。塞忒瑞亚的尸体在我床下。”

她没有回答。你丧魂落魄地尖声说:“躺着的,手臂在身体两侧,双脚隔开三十度。”

伊安忒坐了起来,拍了拍膝盖。她看着你,你无法在昏暗的光线下解读她现在的表情,只知道那表情是精心摆出来的。她说:“我——看不到任何东西,哈罗霍克。”

你盯着她看。艾达公主先是向下看,然后移开了,接着又故意把视线滑回你身上,仿佛这很难似的。你意识到:她很尴尬。

“你有睡觉吗?”她委婉地问道。

“它离我们不到九十厘米远,泰汀德瑞俄丝。”

“如果你回答‘没有’,我不会怪你的;我的美容觉在这时已经被严重影响了。”

“碰一下它。到下面去。”她没有动。你说,“碰一下它。”

伊安忒无声站起来了,她睡裙的长摆——带褶边的灿烂金丝雀色丝绸,让她看起来完全就像颗柠檬——在她小腿上焦躁不安地沙沙作响。她说,“我要回去睡觉了。”

尽管你的灵魂有着一层又一层触觉迟钝的疤痕,还是有足够的弹性,让你说出:“伊安忒,看在上帝的份上,发发慈悲吧。”

她在门槛上停了下来。鲜艳的黄色让她的头发看起来是白的,让她的皮肤失去了应有的颜色。她轻柔而漫不经心地说:“晚安,哈罗霍克。”接着走出了你房间。

你看着门。你看着床底。你走到水槽前,一直开着水龙头直到水温降到最低,然后你把冷水泼在脸上:你深深吸了五口气,然后深深吐了五口气。你合上眼皮,在眼窝里滚动眼睛。然后你又去看床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