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仍以三件事自豪:第一件,固执倔强的镇定;第二件,在死灵巫术上的非人智慧;第三件,很难杀死。你如此不受谋杀影响,导致甚至没法加害你自己。

在初次杀害你的过程中,当你在途中醒来时,你的头脑在混乱的情况中吓了一跳,惊醒了。一种包罗万象的柔软温暖压在你的脸上,那只能是枕头,你的唾液和呼吸弄湿了薄薄的枕套。有人站在小床右边,持续往下压着枕头。当你条件反射性地抵抗时,一只手移到你的喉咙上,用力压着,如果你没有用厚厚的霜色软骨加固舌骨,舌骨就会裂开了。

这人是个该死的傻瓜,没有压在你身上。你找回了自己的手指,从左手上拔下了大拇指指甲,对着令你窒息的白色黑暗尖叫,把你那血淋淋的角质蛋白*圆片和血肉分离成一千块根状碎片,接着把碎片膨胀成大量锯齿状的尖刺飞镖。盲目地,窒息地,你把这些坚硬、可怕的导弹扔向袭击者,好似许多飞溅的弹片;你听见尖刺噗噗刺进肉体、砰砰撞上墙、插进钢铁的动静。好。很好。枕头上的重量减轻了,然后——


你一下子在光秃秃的、棺材架似的小床上醒来了,并且正在过度换气。

你脑后的枕头完全是干的。你把左手举到面前,在灯光下,在均匀的白光和炙热的钨灯丝下。大拇指指甲完整且平滑。太平滑了?你是不是还惯于咬指甲,那是你少女时代的不雅习惯?巨大的双手剑躺在你身旁,像个未受惊扰的婴儿,而横贯在你宿舍的墙上——

空无一物。没有指甲碎片。墙上没有伤痕。只有一堆整齐的板条箱。而在你的床旁边,有一把被拖过来的椅子——通常放在门边的小椅子,你只见过皇帝用过的那一个——坐着伊安忒·泰汀德瑞俄丝。

你们的目光相遇了。另一位新生的宰执——第三宫圣徒,皇帝的骨头,皇帝的关节,皇帝的拳头和手势——美丽的珠光长袍穿在她身上,微闪着彩虹的所有颜色:轻薄透明,虹光闪耀的白色东西,在光线下剧烈地变幻色泽。珠母光泽让伊安忒的头发变成艳俗的黄色,突显了她的黄芥末肤色;她的脸长了斑点,双眼是缺乏睡眠的深洞。她看起来就像屎。你注意到她的眼睛是奇怪的混色:褪色的紫与乳蓝色争夺空间,到处都生出朦胧的浅棕斑点。伊安忒显然坐得太靠近你了,她以奇怪的、肩膀倾斜的失衡姿势把自己安置在椅子上。她仍然拥有两只手臂,比你上次看到她展示时多了一只。这些都没有特别烦到你。

烦到你的,是现在艾达公主——发色苍白,又高又瘦又笨拙,眼下有暮色阴影——正以你不太记得在她脸上看过的表情注视着你。伊安忒喜爱慵懒的态度和姿势;她装出沉重、造作的沉闷态度,或者微弱、闪烁的恶意,有时甚至是自贬且懒散的幽默;但她现在注视着你,带着温柔且完全反常的饥饿神情。她微笑着俯视着你,带着直率的、过于熟悉的纵容,这吓到你了。伊安忒看上去被从内到外地点亮了。

“早上好,我的同事,”她说,“我的同仁,我的同盟。我确实喜欢你的眼睛,哈罗霍克——就像黑房间里的花瓣。我甚至可以承认你的睫毛很悦目。任何时候都不要再穿那个枕套了——我以前见过你的脸,我知道看起来像是你父母都长了张直角三角形的脸。就像血肉魔法师对麻风病人说的那样,我们必须打好手里的牌。”

你整个灵魂都畏缩了。一阵狂怒的热气爬上你的脖子。经过艰巨的挣扎,你勉强不用手挡住自己的脸,不去确保床单做成的面具。宰执的感知能力令你自满。伊安忒·泰汀德瑞俄丝是个黑洞,没有能感觉到在跳动的心脏,没有能看到火花在飞溅的大脑。不情愿地,你意识到,她的大脑,是存在的。心脏是个未解决的问题。她看着你的脸——更可能看到的,是她的死亡反映在你的表情中——然后把手伸进长袍里。你的手掌拍住了她的额头,发出一声响亮的。你感觉不到她:对你来说,她就像黑房间里一扇上锁的门;但随着触摸,你能感受到她的眼眶骨,你也许会从她脸上除掉这个。

“在你做任何事之前,我快速向你保证,你会后悔的,”另一位宰执说,她没有动——没有因你手掌预示的场景而后退,除了,也许,那双混色眼睛快速地眨了一下——“我有份信息给你。”

那只手慢慢从长袍里抽出来了。这些都不够,除了(血液在你双耳里嚎叫;你以为自己听到了脚步声,但随后这动静含混地变成了声音,接着又变成了脚步声)夹在伊安忒手指间的薄纸,上面清楚地写着哈罗霍克这个名字。“哈罗霍克”这个字迹出自你手。在底下,写着更小的字,仍然出自你手:神志清醒时立即交予哈罗霍克。

你看了看这封信。你看了看伊安忒。即使在这短暂间隔中,她眼睛的战况也改变了。在你手掌下,可以看见其中一颗虹膜现在完全是褪色的紫色,就像渐淡的淤伤,或者垂死的花朵;另一颗虹膜混合了蓝色和棕色。这闪烁着的混乱异色瞳集中在你身上,她的眼神是完全平静的,对自己有着绝对把握。

“我希望你能向我解释神志清醒是什么意思,”她抱怨道,“你的神志清醒是指,我能辨识出物体及其名称吗?你的神志清醒是指,我能自主行动,而你其实仍然没有资格吗?在你最初睁开眼时,我一点都不打算接近你。你只设置了狂吐谋杀*。”

“告诉我你怎么拿到这个的。”你嘶哑着说。

“你把这放进我手里的,你这骷髅脸疯子,”她温和地说,“继续。拿着吧。这是你的。”

你从她额头上收回了手,接过了信。你极度害怕自己的手指正在颤抖,而你不知道怎么停下来。在你腿上,在医疗区的强烈白光下,你可以看到字迹没有错误或伪造的痕迹:这是你自己的字迹,不是一份制作精良的拷贝。是用你的血写的。当你触摸到仿佛有机玻璃般的光滑表面时,你能在脑海中看到笔尖,还有金属刺进你唇间的柔软蛰伤。